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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山战地日记(1984年至198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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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2-10 00:57:2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老山战地日记(1984年至1985年)
作者:沙封   发布时间:2004-05-01   点击数:6292   回复数: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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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楼] 沙封 发表于 2004-06-08 18:28:41

  3月1日 阴
   清晨,步兵就上去了。昨天步兵的老乡们都来打招呼,他们说今天清晨四点多钟开拔。天亮后,我们看步兵某某师某团七连,那山坡上已经没有白色的帐篷了。
   呵,要打大仗了。
   赵刚说:“昨天我老乡来了,说不上三句话就要讲一句‘我完了’‘我完了’。他本来是机枪副手,现在又增加二台机枪,他一个人一挺。指导员对他讲:‘在急需火力的时候,我要找不到你,你就是活着回来了,我也不放过你’,因为机枪火力很强,一被发现,敌人就会用火箭筒干,那一干十有八九跑不了的。”
   “我老乡昨天来的,”邰春建说,“他对我讲,如果他死了,请我们去看他一下。我说,‘那无论如何也要去一下的,不过,你不要这样。’”
   赵刚又说:“这次准备用半数的伤亡来占领黄泥坝。”
   步兵的战斗使我们这些炮兵每个人都很感动,为之牵肠挂肚。我们炮兵这样算什么战斗呢,我们又算什么士兵呢,与步兵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陈昌民从路过的步兵给养车上,拎下一条鱼,一碗鸡内脏,到炊事班要了油盐酱醋,用班里的饭盆烧出来。我、李民、王正园、张青平去喝酒。
  
  3月3日 晴天
   今天是张青平的生日。中午饭后,我们这些老乡们就开始张罗起来。
   张青平准备用20元解决这件事。
   李民掏两块钱买了10个鸡蛋,王正园用三块三角多钱买了10包五香葵花籽(每包0.15元)、两包昆明淀粉厂产的苏式核桃软糖(每包0.91元),我买了一斤牛肉。李民洗菜,我掌刀,杭曙民掌勺,张青平烧火,我们在伙房的房东陈大家烧菜。
   酒席是在我们班弹药库空出的那头摆开的,抬下几箱弹药,就有了桌子、椅子。
   八瓶香槟酒加一瓶白兰地,可够多的。
   “以后结婚,我给你烧菜去。”杭曙民说。
   陈勇将他父母邮寄来的收录机也拎来了,打开,陈琳在唱《酒干倘卖无》、《熊猫咪咪》、《趁你还年轻》……
   吃饭后,又吃葵花籽,聊天,喝茶,拿张青平开玩笑。硬是将那么多的瓜子和糖果吃得干干净净。
   直到夜里11点钟。
  
  3月4日 雾
   接到堂弟的信,得知父亲即将六○大寿,心里欣喜之余,不禁感慨岁月的无情。我深深不安的是,在父亲的诞辰纪念日里,我却浑然无知,尽管说起来,我并不知道,其心仍不可忍。
   堂弟的信,我看了还是很高兴的,因为我曾多次想跟他谈谈,哪怕是随便聊聊。信里告诉我他的一些情况,而我想到自己,回到家里还会不如他呢。
   去阵地边的村子找那位“小经理”,可是,她不在家。那位老太太竟把我们当做特工。扫兴!
  
  3月5日 晴天
   应该说取得了一点胜利。
   路太难走。吃过晚饭后,我和李民去“小经理”家。在她家,老太太又是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仿佛我们要把她家女孩吃了似的。在老太太面前,姑娘似乎也没有好声气,进了她楼上的小房间,她才一改脸色,她笑起来是那么美啊。
   我开了张书单给她,请她为我代买书。
   连部转来小学生的信,是贵州某矿子弟小学的两位五年级学生的来信,使我们乏味无聊的心境仿佛吹过一丝凉爽的风。
   “应该给他们写回信。”我说,“要知道,对他们小孩子来说,这回信会叫他们多么高兴,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快乐。”
   其实傅作义早写了。可惜他的字太不好看,象鸡爪划的一样。
   “你这个字太差了,简直丢解放军的面子。”我和李民开玩笑说。
  
  3月6日 阴、雾
   步兵某某师某团开往黄泥坝(黄泥坝是七、八个山头中的一个小村子,战略上称那几个山头为‘黄泥坝’)的部队撤回了。原因是,他们发现黄泥坝上敌人增加了足足两个以上加强团的兵力。而我们只有两个加强营的兵力,力量太悬殊。邰春建那个郑州老乡脱去一身是泥、没有帽徽领章(进攻部队为了便于辨认,一律除去领章帽徽,只在左胸口袋上贴一张写着姓名番号血型的胶布,象八路军的胸章)的老乡来了,告诉我们,他们撤下后,在明后天,前线的所有炮火将覆盖整个黄泥坝大小山头,预计用炮弹10万发。然后我方的两个加强排--某某师某团的一连和九连派出--上去收战利品。也就是说,我们炮兵的任务很重。
   大家都意识到了。团营连各级都在开会。
   傍晚,晚饭后,我去“小经理”家。那位老姑妈一开始态度总是不好,使我很难堪。不过谈开后,她和两个侄女又笑容可掬了。“小经理”不在家,她的两个妹妹告诉我,她上“背后”--房屋背后的山半腰的一条公路上,她家在那里开了一个小店。我去找她。上面是一个火箭炮阵地,她的小店离阵地很近,几乎挨着。我在一个当兵的房间里找到了她,我受不了,只觉得自己受不了,向她要回那张购书单,气冲冲地跑出来,将书单撕了。
   在回来的路上,我又觉得自己很荒唐。
  
  3月7日 阴
   真象步兵们所说的那样,传来上级指示,要准备打大仗,打恶仗,今后主要的战斗将是炮战。
   团卫生队发下了各营两副担架。
   事态紧张了。
  
  3月8日 阴
   干了,清晨五点钟起床,准备弹药,七点钟,猛然全线的炮都轰隆起来,大炮小炮都发怒了。
   我们阵地周围的122、152、130、火箭炮,连本团一营二营都打了,就是我们营没有打。虽然是白天,依稀有雾,可炮口那暗红的火光还是可以看到,特别是火箭炮。大家都跑到我们阵地边的一个山包上,观看着四周围的炮战。只有班长不能离开电话机。
   越军没有向我们开炮。
   中午我们才开始打。很不激烈,半天一发,到傍晚才打了14发。
   晚上,我们的炮没有撤,上面说,随时要警惕,说不定有炮打。
   到21点,又打了四发。
  
  3月9日 阴、雾
   好大的雾,早晨起来,到那山泉边洗个脸回来,两个膝盖已是湿乎乎的了。
   大家都以为不会打炮了。虽然四周围那些小炮、火箭炮不时地打,我们这些130炮都缄口不言。
  
  3月11日 阴
   在前后左右的炮声里,我们一天都没有打。
   清晨发令所一个电话,全部起床。可是我们只能站着听周围的炮声。我困得很,因为昨晚发慰问品,闹腾到11点半才上床,凌晨一点到三点又是我们的岗。我和衣倒在床上,盖着被子,尽管外面那些人因为看到炸点,看到敌西山观察所上火箭炮与我火箭炮对射,一个赛一个地又喊又叫,我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昨晚的慰问品是福州军区和福建省人民政府来的。有一套洗刷用品(和云南慰问的差不多),一件汗衫,一条毛巾,一块有支架、可以装照片的的电子表,一个巴掌大的通讯小本,一个礼品袋。
   “福建还真可以。”邰春建爱不释手地说。
   “有东西就可以,没有东西就不可以?”我反问他。
  
  3月16日 阴
   傍晚,在天保。水池边,我和李民认识了杨嫚。
   当时,天已经有些黑了,我们的靴子上沾满了泥土,看到溪水时,就想过去刷一下,那样会轻快多了。我们在水边的水泥台边看到一个穿白的确良上衣的姑娘,她好像正在洗衣服,手里有一支毛刷。看上去是个甜美的女孩,我就忍不住想和她搭讪,我向她借毛刷,她答应了,就此我们就和她说上话了。
   我说:“你好像是新来的吧?前几天没有见过你啊。”
   她说:“我在县城读书呢。现在毕业了,就回家来了。”
   “高中啊?”
   “是。”
   “你的家就在这里吗?”
   她给我指她的家所在的位置,这么黑的时候,她给我指点的是村子里的灯光。
   “那个二楼,亮灯的小窗户,就是我的房间。”
   “你就住在这里不走了吗?”
   “过几天我还要去学校,有东西要拿回来。”
   “那你一定有很多书了,能借给我看看吗?”
   “我没有什么好看的书啊。”她说。
   “只要是书就行,我现在哪里还挑剔书啊。我的书也可以和你交换的。”
   ……
   回到连队,已经是晚上9点钟了。
   杨嫚是个性格开朗的姑娘,她很大方地和我们说笑着。
   关于什么时候下去的事,众说纷纭。有的说六月份某人要检查前线部队,我们在四月底下去后,走队列,着军衔服,参加校阅。有的说再过20天就下去了。大家都关心这个问题,哪怕有一点点消息,都会在几秒钟之内传遍每个人。
  
  3月17日 阴
   去找杨嫚,在老四家遇见她。老四是是她的好朋友,是个没有读书的姑娘。
  
  3月18日 阴
   上午去找杨嫚,谈得很好,晚上去还《中外电影》,在老四家。老四告诉我,去杨嫚家不好,她父亲很反对。
  
  3月20日 阴
   看步兵某某师文工队演出,洪岭指给我看那位最小的杨玲玲,她是我家乡另一个城区雨山区的。
   中饭后,去天保。



[202楼] 墙头鸟 发表于 2004-06-09 22:31:32

  很平实!很好!



[203楼] 便服侠 发表于 2004-06-10 23:29:32

  顶起来。



[204楼] 沙封 发表于 2004-06-12 07:54:34

  (接上页)
   杨嫚对我说了一句“有口难言”。我问她为什么,她就不说了。我告诉她,我喜欢她。她叫我回去。我说晚上七点,在老四家,我等你。
   晚上,我到老四家后,杨嫚没有来,我等待了许久。也不好老是在老四家坐着,就出来在附近眼能看到杨嫚家的地方徘徊,因为那样的话,她一出来我就能看到。可是,一直没有她的身影。
   在晚上八点多钟时,我失望地回到阵地。陈昌民和张青平他们在打牌。我一头扎进自己的洞里。
  
  3月22日 阴
   信放在她桌上。
   晚上,在天保小学后的操场上,树与我孤单地站在一起。我等待她的到来。
   我回阵地后,李民交给我一封信,是他在天保碰到老四,老四转交的杨嫚写给我的信。她说现在还不想考虑那件事。我笑。
    失眠,辗转反侧。
  
  3月23日 阴
   我深深地感到,封建世俗偏见和习惯势力是多么强大。老四的妈妈把李民骂了一顿。村子里有女儿的人家都有些敌视当兵的。李民要促成我和杨嫚见面的计划落空了。我称这第一步为“开辟练武场”。
   我们失望而归。
   我象个死人一般。我想不到自己对杨嫚会产生如此强烈的感情。从未有过,从未有过。
  
  3月24日 阴
   麻栗坡县城有很多人家私自放映电视录像。在这些人家中,总有那么一二家偷偷放映黄色片子,如《性交18法》等,书是从外国弄来的。观众也主要是当兵的,店主不许老百姓看。一进屋子就要掏三块钱,非得到放完了才给出门。
   晚上,一六村放电影《五号机要员》,是老百姓弄来的,每张票一角。我们班大概除了班长没有走,其他都过去了,大家都知道,营里不准看,可能要抓的。银幕挂在村里的一幢高大的房屋后面,越方看不到一点光彩。我在电影场附近徘徊了好一阵,还个人离开了。我知道,都是天保那件事,我精神萎靡,颓废不振,连走路都没有力气了。回到钢架房里,铺开纸张,又不知道该怎么动笔,头脑里乱得一塌糊涂,理不出一点头绪。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祝员外”和我和杨嫚的阻力太大了,我几乎要退缩了,老实说,成功的信心不大,可我怎么能甘心就这样失去杨嫚呢。我以为杨嫚之所以拒绝我,一个重要的方面是村子里那种习惯势力的压力。
   在纸上写了些文字,心中的忧闷吐了些,心气顺畅了许多。
  
  3月25日 阴
   李民、张青平将我写给杨嫚的信送到了老四手里。我问他们,老四的态度如何,他们说,老四的态度还可以。他们仍说:老头子老太太们太厉害,使人受不了。
  
  3月26日 阴转晴
   为了找到老四,我们到天保后面的那一大片土地上去,估计她在种地。那其实是在山体与峡谷之间的一长条稍微平缓些的丘陵。在山石之间有难得的一些泥土,被村民们开采出来,很不规则,上上下下,连路都没有。在地里找不到老四,但能看得清天保村的全景,看得到杨嫚家,和她的那扇窗户。
   张青平还带了相机,叫我以天保为背景,拍下一张可以看到杨嫚家的照片。
   然后我们再转入天保村,从杨嫚家门前走过,因为看到她父亲在门前坐着,我们就没敢进她家去。
  
  3月28日 晴天
   晚饭后,我和李民去天保。杨嫚还是不在家。遗憾实在遗憾。我本想与“杨员外”拉一拉家常,凑近乎,可主人的态度非常冷淡。我只好告辞。从杨嫚家门前下来,到了村路上,听到老四的说话声,好,正是老四,与以前大不相同,老四态度很好,首先向我们打招呼。我也用仿佛什么事也没有的态度与她说话。从她嘴里我了解到很多杨嫚的情况,当然,她并没有直接对我说,我是间接分析出来的。老四的朋友符萍也在,她是个泼辣的姑娘。我说到杨嫚身上。
   “杨嫚在生我的气吗?”我问。
   “……”老四支支吾吾。
   她不愿回答。我只好放弃这个话题。
   “我的脸皮有时非常厚,有时又非常薄。比如在这件事上。”我说。
   她笑了:“有时该厚,有时该薄嘛。”
   老四说:“你的文化水平很高。”
   “哪里,我只是小学水平。”我忙谦虚。
   “从你走路、说话方面都可以看得出来。”
   “哟,”我惊讶了,“这怎么讲?”
   “你的观察能力很强嘛。”李民说。
   “平时,反正一点点看出来的。”她似乎说不清楚。
   我明白了她要说什么。她一定是看了我写给杨嫚的那封信,今晚待我们的态度与信有很大关系。
   “那天晚上,你在操场上,杨嫚要我去,给你送信。我一个人也不敢去。”
   “唉,”我叹口气。
   “那天雨很大吧?”老四说。
   “……”
   “我九点多钟才走。你们太软弱了,杨嫚啊杨嫚,你就连当面拒绝我的勇气也没有啊。”我说。
   “我们这里人很封建。”老四说。
   我想,杨嫚老四肯定看了我的信。
   ……
   一直谈到九点多钟,我们才离开天保村。
   路上,我说:“今天收获不小,老四的态度很好。”
   李民说:“可杨嫚还没有回来。”
   路上还是布满烂泥,我们艰难地行走着。
   “从老四的态度上,可以分析分析杨嫚的态度。”李民说。
   “杨嫚是躲避。”我说。
   “躲避意味着什么?”李民说。
   “意味着态度并不坚决。”我说。
   “老四和符萍说了几次‘与杨嫚离不开’的话呢。这个‘离不开’值得分析。”李民说。
   夜,12点钟了,该睡觉了。



[205楼] 沙封 发表于 2004-06-12 08:04:40

  今天我出差,一个星期后才能回来,请朋友们等待,抱歉!



[206楼] 李克用 发表于 2004-06-12 16:10:20

  当兵吃粮,打仗卖命,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要我们表示感激?



[207楼] sry351 发表于 2004-06-14 03:14:58

  很好.越是纪实越好看。继续!!!



[208楼] 沙封 发表于 2004-06-23 23:13:23

  3月29日 阴
   好不容易晴了两天,今天又落雨了。
   晚上,我,李民,张青平、陈昌民四个人坐在张的洞里,用两瓶肉罐头摆开了酒席,煤油炉上烧了一大锅雪菜汤(用雪菜罐头)。两瓶酒--白兰地和巧克力香槟酒。
   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
  
  3月30日 阴
   晚上,我和张青平到了天保。天很亮,我们不便到杨嫚家去。只好在村路上闲逛。大约到7点40分,我们到老四家。门半掩着,屋子里没有大人,老四房间里亮着灯光。
   我走进去,老四躺在床上,正在看书呢。我重重地跺了两脚,她扭头一看:
   “你来了?”
   她翻身起床,我赶紧说:“我出去一下。”我出了房门,顺便叫站在门外的张青平进屋来。
   老四已经穿好了衣服,她端出油灯,又找来板凳。
   “坐嘛。”
   我没有坐,我希望她能陪我们到外面走走。
   “我爸开会去了。我妈不在家。”老四大概看出我的意思,说道。
   我坐下了。
   “她(杨嫚)没有回来。”老四说。
   “唉,还没有回来。”我懊恼地说。
   “怎么这么胆小,连见我都不敢。”我说,“这对我简直是折磨啊。”
   老四笑了。
   “我们这个地方的人封建,”她说,“杨嫚也许是不好意思吧。那天晚上她叫我去操场。”
   “我这个人是很规矩的,从来没有出轨的行为。”我说。
   “她也许在考验你呢。”老四笑道。
   “哟,但愿是考验,哪怕考验一辈子!”
   老四和张青平被我说笑了。
   ……
   “明天她一定回来。明天是星期天。上次我和她是在麻栗坡分手的,她说这个星期天回来。”
   “啊--”我欣喜若狂,太好了,我沉醉一般,想到就能见到她,心也砰砰跳得快了。
   “你要在六点多一点时候来,那时候她肯定在家。”老四坐在缝纫机边,说道。
   “你告诉她,说我去找她。”我急切地说。
   “不,”老四笑了,“不能告诉她,那样她又要躲着你了。”
   “真是,”我一拳擂在大腿上,“信一定要先让她看到,让她明白我的意思,我再同她谈。”
   “嗯。”老四答应道。
   我感叹道:“这事真难啊。”
   老四说:“怎么会那么一帆风顺的呢。”
   “她太胆小了。”我说。
   “她不好意思见你嘛。”老四笑道。
   “你可要帮忙啊。”我也笑着说。
   她扭过头来,“我怎么帮忙嘛?”
   “你首先同她谈谈,了解到她心里想什么后,就各个击破。”我教她。
   “我尽力而为吧。”
   “你一定得帮忙。”我说,“我求你了,我这么大可极少求过谁。”
   ……
   “那个169信箱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弄清杨嫚那封信里的这一内容。
   “有这么个人。”老四慎重地说,“他和杨嫚是初中同学,初中毕业后就当兵去了,他的父亲也是部队干部,几年前他们一家都随军了。杨嫚和他通着信,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关系。”
   “哦,”我心里落下一块重重的石头。重重地叹了口气,眉头皱起来了。可在老四面前还要表现出一个男人的气概。
   “我不管那么多,谁最后得到的就是应该得到的。”
   ……
   张青平要回去站岗,八点四十分,我们离开老四家。
   我满怀希望地等待着明天。
  
  3月31日 阴
   这一天,我是在不安中度过的,干什么活都没有心思,整个人被一种波动的情感慑住了,班里正在搞美化,我哪有一点心思。过一会儿就拿出手表看一看。
   时常跑到炮位后面的山岗上,往天保观望,站在那里,看天保村庄,是一目了然。看着天保,我仿佛就看到了杨嫚,因而我就更迫切地想见到她。
   我等待着晚上六点钟。
   五点三十分,我有些焦躁不安,小值日打菜了,如果再慢了,我只好不吃饭了。不吃饭算什么,我想,我到她家时,她可能刚吃完,然后我们在谈话的当中,我告诉她,我是没有吃饭就赶来的,她难道不会被感动吗?
   菜饭打来了,我没有心思吃,匆匆地扒了两口,一下子倒掉了。李民会意地朝我笑笑。我这时也不问那么多了。
   我揣上手电就走,来到火箭炮阵地边,这里居高临下,天保就在脚下。
   我看着村里走动的人影,看到水井边洗衣打水的122拿些兵们,我一时迟疑了,我对自己说,呆会下去吧,我看定她的家,她出来没出来,出来后又去哪家,我会看得清清楚楚。
   不时有个姑娘往杨嫚家走,那是个穿红衣服的女子,也许是我想见杨嫚的性情太迫切了,我看过去总以为那是杨嫚。



[209楼] 沙封 发表于 2004-06-23 23:19:22

  出去一趟,真是没有准备用这么长时间,不过去了河北的太行山,甘肃的黄河边,还是很有收获。回来了,就会尽快继续张贴的,朋友们!



[210楼] 沙封 发表于 2004-06-27 22:33:10

  而老四家附近,我看见有个穿蓝衣服的姑娘走动,那可能是老四。
   我希望天快点黑下来。
   天渐渐地黑下来了,我下到脚下的一个山包。距天保更近了,依稀可以听到人语了。
   这时老四家方向出来一个穿白上衣,梳着两条长辫子的姑娘。噢,这是老四!
   杨嫚家方向的那个红衣姑娘下来了,符萍家有两个姑娘出来了,这四个姑娘汇合在一起,说笑起来,噢,那个红衣姑娘多象杨嫚啊!
   姑娘们说笑了一阵,老四和那个红衣姑娘去校长家。我抑制不住兴奋,老四(她的父亲是校长)把杨嫚拉到自家去了,她在帮我的忙?!
   我的心里揣了个小兔,我往村庄跑去。
   进了村庄,我不顾吃饭的老百姓们向我投过来的异样的目光,往老四家走去。
   不想,我怀着紧张的心情(怕遇见她家老头子)去推门时,门从里面拴住了。我连续推了几下,都没有人开门。
   我在不长的村道上转来转去,看着那紧闭的大门,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来到老四家后门,老四用塑料布钉成的窗户,透着微弱的光。
   我决定敲窗户叫老四。
   我轻轻揭开塑料布,那个红衣女子正在看一封信呢,老四为她打着手电。莫不是我写的那封信?不是。
   然而我必须立即叫。可我紧张得很。
   我敲了敲玻璃,随后亮了一下手电。
   从屋子里射出的一束手电光照在我脸上,她们看出我的军装后,电筒灭了,屋子里猛然一片死寂。
   我等待着不知是凶吉的结果。
   后门开了,一道手电光照过来,我赶忙走过去,因为天黑,我一时看不清是谁。便开手电照了一下。
   “别照!”她说道。又招手:跟来。
   来到一个很暗的屋角,老四站住了。
   “杨嫚还没有回来。”
   我的脑袋“轰”地一下,“没回来,那穿红衣服的是谁?”
   “是上面的胖子。”
   哦,我满腹的希望化成了云烟,一下子,周围的一切变得冷森森的那么可怕。
   “我们这个地方太封建了,”老四苦笑着说,“当兵的晚上要找姑娘玩,家里父母亲会骂的,你们走了,姑娘受苦啊。”
   “噢--”我重重地叹口气。
   “杨嫚和人家订婚了。订婚的人是不能再交朋友的。她的父亲我都怕呢。”她说。
   “你一个人来的?”老四问。
   “嗯,”我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
   “你不怕?我晚上一个人就不敢出去。”她说。
   “……”我说不出话来。
   “我回去了,我爸在家。”老四怜悯地看我一眼,走了。
   我的两条腿象灌了铅一般,迈不动了。
  
  4月1日 阴
   “我的精神要垮了。”我说。
   我给杨嫚写了封信。李民告诉我:他去老四那里打听到杨嫚姐姐的地址,坐汽车到麻栗坡去找。我接受了这个办法。
   信的摘录:
   ……
   多么愿意这说发生的一切都象老四说的那样:考验。你躲避我,我不敢想像,你在躲避我;我象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世界在我面前是五彩缤纷的,但愿,“躲避”只是出于姑娘本能的羞怯,哦,那该多好!
   我想与你好好谈一谈,我相信,通过我们拉开帷幕倾心交谈,一切疑虑都会云消雾散的。然而,我又一次失望了,这种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我会承受不住的,我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光彩,生活几乎失去了意义。这是一种折磨,精神上的折磨,我的精神会垮掉的!
   交叉在城市的立交桥,几十米宽的高速公路;洒落在马路上的早晨六点半的自行车铃声;飘逸的纱巾;“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飞雪;浩渺的长江,阔博的大海……世界是你的,知道吗?世界是属于你的,属于你年轻的生命,属于你对理想与希望的追求,属于你对幸福的向往。
   你的世界不是这个小小的山沟,它容不下你,容不下你的青春,容不下一个年轻人的追求……满足,是你们(不是少数)这些年轻人的一个通病,你们自己也许还没有发现这一点,这是多么可悲的事,你们有了一点点收获就满足了,你们没有的太多了,太多了呀!“满足”,会使你们永远属于过去;你们的世界还是父母的世界,是陈旧的,而且是残缺不全的。
   ……我几乎到了恨你的地步,你整个人燃起了我心中的火,却又将我抛开,远远地离开我,任这团火将我烧焦……我也曾站在你的角度考虑过,我承认世俗偏见的存在,那毕竟是过去的,陈旧的;而人,要得到未来,就必须破坏陈规。你是懦弱的,软弱的,不能这样下去,要抗争;你难道不能从你的母亲、比你大十几岁的婶婶、姐姐们的身上看到你的影子吗?而要走出一条新的路,就是要不惜一切地去追求……
   我似乎有些相信那个“169信箱”,然而我并不气馁,我愿做个竞争者;谁最后得到了,谁就是应该得到的。我预感到自己要失败,如果在这屈指可数的几天里……噢,我可怜的初恋;杨嫚,一定看出我在这方面是多么的笨拙,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然而我的感情是真挚的,没有一点杂质。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与你纯洁的心灵相配。
    回来吧,勇敢地迈开你的脚步吧!
  
  4月3日  阴
    我总催着李民给我到天保去找杨嫚姐姐的地址,他总婉言推辞。吃中饭后,我又拉着他,一同往天保去。我的脑子里思绪纷乱,我怕那些老人的眼睛,我怕杨嫚给我一个冰冷的面孔……想到这些,我的两条腿就打颤,迈不动步子,我只感到有一堵高大厚实无比的墙向我倒过来,压过来,我两只胳膊支撑着,可是已经用尽了力气,全身发软。
    我不想往前走了,站在路边不走,李民给我打气:“象你这样,不能干大事,一点不能受挫折。拿出勇气来呗。”
    我又迈开步子,可是步子懒散,只觉得头有些发热,有些晕。
    “我的精神要垮了,要垮了。”我近乎呻吟地说道。
    “哪有那么一帆风顺的事呢,走吧。”李民说。
    到了天保,这时已没有再退回去的可能,我硬着头皮往村里走。谁知走到老四家门前,铁将军把门。我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摇摇头。可我们是不能站在她家门前的,只好往前走,走到一家小商店边,我们看着不远处杨嫚的窗户发愣。
    “上去。”李民说。
    “上去?”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上去呗,看她在不在家。”
    “肯定不在家。”我说,我不相信,她只隔一天就回来了。
    “上去。我看那窗户上有两双布鞋,说不定回来了。”李民说,“去吧。”
    “那你走啊。”我叫他。
    “你嘛,怎么叫我?是我的事还是你的事?”李民说。
    “这……”我鼓了鼓勇气,“好,我去。”
    我走上了那窄窄的台阶,一股勇气使我把犹豫赶到一边去。
    我走上了她家门前的场地上;
    我走上了她家走廊;
    我走进了她家里;
    家里没有人,我正考虑是不是上楼时,一个老奶奶进来了,我忙迎上去,弓下身子问:“老大妈,杨嫚在家吗?”
    “……”她没听懂。
    “杨嫚在家吗?”
    “去卖货了。”
    “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晚上回来。”
    我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和激动,简直欣喜若狂了。尽管她现在不在家,我还是高兴得很。我蹦跳着下了台阶。
    李民接住我:“怎么样?”
    “她回来了!”
    “回来了?不在家?”
    “去小店卖货了,晚上回来。”
    “小店?她家有小店?在哪里?”
    “不知道。”我说,“她是跟我讲过。”
    “现在到她店里去。”
    “店在哪里?”
    “去问。”
    我们去问一个老人。
    “在平桥。”
    平桥?很远呢。
    “去吧。”我对李民说。
    “我不想去,太远了。下午还要检查呢。”李民说。
    “管他什么吊检查。”我说。
    “你去别人又嫉妒了。现在去和她也没办法谈,她出去这么多天,刚回来,她店旁边的那些当兵的,还不在哪里闹啊。你去也谈不成。”
    “唉,”我只好叹了口气。
    ……
    晚饭后,我和李民去杨嫚家。刚好她端着一盆水出来洗脸。
    多少天了,我没有见到她,现在猛然看到她,见到她那我熟悉的面庞,我激动得几乎抑制不住自己。
    可是她的脸色那么冷,我的一片热情立即僵持住了,我满腹的话不知如何吐出来。
    她端出一张板凳出来给我们坐,便径直去洗脸。洗罢脸又捡出双布鞋洗脚。
    我们呆坐着,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一个老头子背着一筐子很象芋头的东西回来了,他正眼不看我们。这时她的父亲。
    我们不安了。
    李民用脚碰碰我:走吧。又俯身对我讲:去告诉她,我们去老四家玩,看她去不去。这里不能久呆。
    当着她父亲的面,我不能迈进门去。
    李民推我:去啊。
    我走进了门,告诉了她,她正抱着一把柴火,她说:“我没时间。”
    我的心凉了,可也只好走出来。
    我们默默地走出来。在小学操场上走了一圈,天快黑下来了。
    我们又回到小店边。这时杨嫚的窗户已经有了灯光。
    不想这么巧,老四走了过来。
    “哟,是你们。”
    “我去了她家。”我低声告诉她。
    “她怎么讲?”
    “她脸色很不好看。你能不能把她叫出来?”
    “她肯定不会下来的。好吧,我装做找她借书。”
    “你用嘴,鼓起她的勇气,勇气。”我特意加重后两个字。
    “她不会下来的,我怎么能讲得过来呢。”老四说,“好吧,我试试看。”
    我看着要走的老四说:“我看着你们村庄,哭都没眼泪。”
    她怜悯地看了我一眼,去了。我们焦急地等待着。
    杨嫚的窗户灯光熄灭了。
    “肯定下来了。”李民说。
    “有可能。”我心里说。
    可是,鞋子敲击台阶,下来的只有老四一个人。
    “她不下来。”
    我几乎完全失望了。
    老四猛然说:“你这个人呀,太没自尊心,要是我,人家不答应,我扭头就走。”
    “什么?”我几乎跳起来,“自尊心?什么才是自尊心?”在爱情方面,这个‘自尊’是不能简单地理解的。可是我一时无法跟她解释。
    “去符萍家玩吧?”
    “去吧。”李民说。
    我不想去。
    “傻瓜,符萍、老四她们三个分不开,争取她们两个,让她们两个帮助你,不是很好吗?”李民暗暗告诉我。
    老四说:“我在前面走,你们别紧跟着,我上去后,你们再上。不然,人家会说闲话。”
    老四上去后,她用手电回照我们。
    我们进了符萍家,只见堂屋满满地坐着一屋子老头老奶奶,还有几个年轻小伙子。
    我们怎么能直闯上楼呢,我只好问:“老大爷,老四在不在这里?”
    他们却矢口否认,一口一个不在,要我们坐下。我只好坐下。说几句闲话,我非要上楼,他们也不好硬挡,只好让我上去。
    楼上有三个姑娘。
    老四、符萍请我坐。连个凳子也没有,我只好坐在床上。
    她们似乎顾面子,不和我谈,我们坐了一会儿,觉得原计划无望。
    这时,符萍的母亲上来了,好像对我们很不放心,怕我们把她的女儿吃了。
    我们只好告辞。
    “应该宣布失败了。”我说。
    李民没有回答。
    我们一步一滑。
    “该宣布失败了。”我说。
    “嗯,”李民答道。
    夜,月色朦胧,此刻:晚上8点40分。
  
  4月12日  
    一转眼是4月12日了,这近十天的日子里,我的心情是不可名状的,4月4日,我还念叨着“死心了,死心了,”,可过一天我又忍不住痛苦,忍不住对她的思念,要去找她,我这才发现,我对她是实在迷恋深了,我对张青平李民说,我要去找她,我舍不得就这样结束了,我要去找她。
    可是,我并没有立即就去,我受不了她的那冷若冰霜的脸色,我见了那脸色会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的。
    一天挨一天,我精神不振,好像生了一场大病一般,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痛苦象蚕在咬着心,我坐不住,站又站不安,象个被锁在圈里的狼一样。
    4月10日,我往平桥去了一趟,后来听小经理说,那次只差几百米就到了她的店了,我后悔不迭。
    昨天,我和李民、李建立三个人又往平桥去了,这次到了她的店前,可惜她不在,我们往回走时,遇见了她,她的脸色如霜,我满腹希望一下子被浇灭了,我掉头往回走,并把准备好给她的那封信撕成两半。我心里说,再不去了,再没有希望了,在你家里,你冷淡还情有可原,在这里,你还有什么顾虑?我说,再没有希望了。
    晚饭后,我们去小经理家玩,打听到杨嫚确实与一位当兵的有关系,老四的话是实在的。
    E12,即济南军区炮兵来看阵地了,看来下去的时间不远了。
  
  4月17日  晴天
    连里收每人用来装衣物的炮弹箱。
    “我砸了,也不交给他们,交给他们后,谁知道又搞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扛到老百姓那里,随便换一个什么,我也不会交的。”
    赵建勇扛着箱子,去换了五瓶白兰地;
    庞志海的箱子换了一条香烟;
    赵刚的箱子换了五盒罐头……
    今天一早,连里说,谁不交箱子,扣40元钱。
    有人扛着箱子去连里了。
    有人火了:什么扣钱,好,你只管扣好了,你以为钱可以办到一切吗,没那么容易,我还不缺那几块钱。
    我也不会交的,你只管扣好了。我砸了它。
  
  4月16日  晴天
    收到孟菊艳的信。
    同杨嫚彻底断了干系。
    下午,122榴和12管火箭炮向越方开火,越在二点多钟到四点半这段时间分别向一六、我团七连、四连阵地,我们前方的122阵地发射了炮弹。我们坐在猫耳洞里,看着一发发炮弹在村庄里爆炸了,烟尘腾上了天空。七连四炮、情报站、边防连都落了炮弹,好在没有炸到人,只炸死一匹马。落在村里的,也只炸塌了一个猪圈。
    晚上,我和邰春建去看弹着点。老百姓说:“打仗给老百姓带来的就是灾难啊。”弹坑不大,看来可能是八五加打的。
    从一个星期前,我就开始着手将张承志的中篇《黑骏马》改成电影剧本,由于这段时间因为杨嫚的事情弄得心情很不好,进度很慢。
    现将那封撕成两半的信(给杨嫚的)抄下:
    “难道我要失败了?”
    4月3日晚,档我从符萍家走出来的时候,我被一种至今还说不清楚的悲哀笼罩住,我这么问了自己一句,立即被自己的这种想法打中了,对着朦胧凄美的月色,我踏着那个自己倒映在地上的影子,再没有话说。
    “难道我失败了?难道……”象电影里的画外音一般,那句话越来越响,我头痛欲裂。
    “好了,我宣布失败吧,”我说,“好了,我宣布失败!”
    我想起了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我想起了绿蒂.维特和克斯特纳。那本书不知你有没有读过,维特深深地爱着十九岁的绿蒂,可绿蒂已和克斯特纳订过婚,我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个“克斯特纳”,我不希望有那个人。然而今天,我们再不能赞成绿蒂说取的态度,我们在书中看到,绿蒂对维特的爱是更炽烈的。
    我发觉在同你结识的这段时间里,我几乎把书和笔都扔到一边去了,当我说“一切过去就让它过去吧,你该抬起头往前走了”的时候,我禁不住感叹了……《青年文学》编辑要我把小说《信》修改修改。我没有动笔,因为我情绪不定,没有心思。我的那位战友骂我:你是个懦夫,你是个笨蛋,你只会一事无成。面对他的骂,我只有缄默着……
    (我想着你的时候)这种时候,我更加思念自己的故乡,更感到家的温暖,我对自己说:你是个男子,性格内向的男子,不该有这种温情;选择了一个目标就应该勇敢地去奋斗,追求,不惜一切……
    我站在山岗顶上,这里对你们天保可谓一目了然,那位战友问我:“甘心吗?”“不甘心。”我说。他掂来一支冲锋枪:“用枪打死自己吧,那样倒可以得到她一掬同情之泪。”我端起枪,朝天哒哒哒放了几十发。
    “我不单单属于爱情。”我说。
    我真的失败了?
    不……
    倘若有那么一天,我定要来走一走,我要看看你们这个封建社会的活化石有些什么变化,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不愿想起那么一天里你的一切又是什么样子。天保!老四说过:天保,就是有天保佑。记得她说完这句话,我笑了。
  
  4月19日  晴天
    某某师炮团122榴炮营、某师炮团122榴炮营、炮某师152榴炮×个团、炮兵某团三营和我团二营、一营都发射了炮弹,时间是上午10点至下午4点。这次射击与以前有所不同,先是122榴炮152榴单炮射击,约40发后,敌人向我射击,也是单炮射击,可是前沿观察所观察不到敌人的阵地,使我无法还击,越一发发炮弹尖啸着飞过来,在我们周围爆炸,七连、四连、某师三八卫生队等处落了炮弹。一辆小车载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人过去了,又一辆解放牌驾驶室里,躺着受伤的人,脚架在窗上,齐脚腕断了,鲜血淋在车踏板上。“救护所在哪?”“在前面!”
    为了压制敌人,某师152×个团、130一个营、某师122榴炮营全部开火,向敌人另一个阵地开火。
    济南军区炮某师、步兵某师将接替我们,今天测地的来了。



[211楼] 沙封 发表于 2004-06-28 22:18:13

  4月23日  
    苦思冥想,写下一首:
    祖国,战士将你珍藏在心间
  我们从东海之滨,调到云南前线……
  
    昨天,我热爱着闽东苍茫的大海,
    今天,我热爱着滇南巍巍的群山,
    昨天,有多少足迹,留在海边沙滩,
    明天,又将有多少脚印与青山作伴。
    我爱海的狂怒,
    我爱海的安宁,
    我爱山的巍峨,
    我爱林的幽静,
    我爱山那巨人一般的脊骨,
    我爱海那如国土一般的辽阔;
    我爱山那坚不可摧的信念,
    我爱海那苍穹一样的湛蓝……
  
    走在山间的小路上,
    哦,好像漫步在海边,
    而松涛,总叫我想起
    海的轻絮,浪的召唤……
  
    呵,我懂得了
    我在滇南握紧钢枪,
    就是在海边站岗值班,
    椰林下的日日夜夜,
    就是今天--
    坑道里送去火红的夕阳,
    草丛里迎来朝霞的灿烂。
    啊,我懂得了
    作为一个军人
    在这块国土上
    无论在东,在西,
    无论在北,在南,
    胸膛,永远是一堵坚实的栅栏。
  
    啊,我热烈地爱着大海,
    我热烈地爱着群山,
    960平方公里的国土啊,
    战士,将你珍藏在心间。
  
    副连长养的黄狗“小豹”生产了,他弄来一条鱼煮了给它吃。
  
  4月26日  阴
    女卫生员
  
  涧底、溪边
  蹦来一个女战士
  轻捷如小鹿一般
  弯下身子
  挽起袖子、裤管
  撩起水来抹个脸
  又对着水面
  勾勾刘海
  照照身段
  
  她忙活得累了
  你不见
  她可爱的面庞
  累得绯红
  你不见
  她摘下军帽时
  满头的汗水
  又是抬担架
  又是送伤员
  还要给大胡子连长喂饭
  还要奔赴最前沿
  给坚守阵地的步兵大哥
  唱支歌儿
  来段快板……
  
  忽然
  惊起如飞鸟
  跳上岸去
  跃上工事
  绕过帐篷
  奔回营盘
  哦,是记起伤员等着发药
  还是又有啥重担子
  要去 抢着分担
  
  4月27日  晴天
    绝对意料不到的事发生了:侦察大队驻扎的马家湾村遭敌炮击。
    下午六点半钟,我正在猫耳洞里,猛然背后响起激烈的枪声,一开始,我以为是一六村上的火箭炮阵地的炮声,但立即被方向的不同否定了,是从我们阵地背后的那剪刀一样的两山之间的凹部--那马家湾村在落炮弹。
    马家湾是在两山相夹中,又稍偏内。虽然直线距离到越南只有1.5公里,但因两边的山峦高入云天,叠嶂如城墙一般。自1979年中越作战以来,从未遭过炮击,被成为“绝对保险之地”。一般的炮如122榴、130加、152榴弹、85加等是无法打到的。
    炮击持续了约20分钟,命中率极高,一群群炮弹盖在房子上,烟尘笼罩住了整个村庄,牛马从村庄里奔出来。
    这时有三个侦察大队的人来了,他们是下来领新服装的,他们显出了惊慌,从他们的口里,我们得知,上面有两个侦察连。
    我们问他,有没有挖防炮洞,他说,没有,谁也想不到会落炮弹的。
    完了,没有防炮洞!
   炮弹还从山凹部飞过来,在村里爆炸。
    侦察员叫我们围成一群的人散开,他说这肯定是特工指挥干的,特工呆在山头上,看下面一清二楚,如果猛然来群炮弹,我们就完蛋。
    可我们这些还没有遭受过炮击的人,动也不动。
    天渐渐黑下来了,炮击停止了。
    一六来电话,要我营派军医卫生员去马家湾救伤员;军医、卫生员背上药箱登上摩托车飞奔而去,气氛已经紧张起来。
    紧接着来电话:每个班抽四个人,带上急救包上去抬伤员。
    我立即摸出急救包:我去。
    全连近20人,连长带着,扛着担架往一六村跑去。在一六村,侦察大队的一个给养员给我们带路。
    山间的小路太难走了,我们这些从平原来的人,没爬几步,一个个就气喘吁吁了。
    我的前后都断了人。
    向前面看,伤员下来了,是侦察大队没有受伤的人员送下来的。伤员满身血迹,一声不响地躺在担架上。又一个下来了,是老太婆。还有炮弹尖啸着飞过头顶,我听出不是落在附近的,也就不在意,仍往山上爬着。
   快近村庄时,遇见了我营八连的几个同志,八连指导员也在,他叫我们回去,说没有伤员了,上面的科长也叫我们下去。
    可我们不能白跑一趟,又听说上面还有些地方没有找,说不定还有遗留的伤员,我们又往上爬了。
    进了村庄,整个村里一片死寂,偶尔一二声狗吠,我们不能打手电,两只脚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地爬着,浑身沾满了污泥。
    在一个房顶被炸个窟窿的房子前,遇见了几个看上去是连队干部的同志,他们告诉我们一些情况,说不必上去了,确实没有伤员了,他们同我们每个同志握手,谢谢我们抢救伤员的一片热心,这样,我们就掉头下来了。
    全身没有一点力气,我又感冒,咳嗽得凶,衣服都汗透了,两条腿发酸,嗓子眼里要喷出火来。
    在一个污水沟边,我把嘴贴近流动的水,大口吸了一气,心里凉快了些。
    回到一六村,已经是夜里10点多钟了。车号V50的侦察大队领导在村边:
    “什么?科长下来了?他跑下来干什么?”
    “连长他也跑下来了!”
    一个穿军装的告诉我们,伤员下来后,正往车上抬的时候,因为手电太多,越南西山观察所看得清楚,打了四发炮弹过来,在救护车不远处爆炸了,当时车周围几十人,都扑到在地上。
    哦,我想起了我们往山上爬时,从头顶飞过的那几发炮弹。
    回到洞里,全身已是精疲力尽。
  



[212楼] 飞行石 发表于 2004-06-29 02:30:19

  顶,加油贴!



[213楼] 沙封 发表于 2004-07-03 23:10:34

  4月28日 晴天
   夜,月色融融,鱼鳞纹布满天空。
   我,李民,张青平,三个站在公路上,我们说着晚饭后在天保遇到杨嫚的事。当时杨嫚的脸上毫吴表情,好像根本没有见过我这个人,而我,也是那样;可我心里到想着和她说句话的,几次努力都没有开口。当时张青平就说:“怎么这样呢,你特地跑来就是要见她这样的面孔吗?”
    “……我,不,她的表情是不能责怪的,我呢,她也会认为我刚才是太无情了的,因为,我刚才的脸色又何尝好看些?唉,我们这样越不说话就越……”
    是呀,我就是要见见她,虽然到今天这个地步是没有意料的,可那过去的几页、那么美好的几页都是曾经在这里发生的……故地重游。
    月光下,李民、张青平大谈起来。
    张青平说:“我到军校后,一定要写封信给她。”
    “为什么?”我问。
    “气气她。告诉她,沙封是一片真情啊。”张青平说。
    “……我发现,她可能把我当做纨绔子弟了,她也许认为我只是无聊之极、穷开心才找她玩,那样她还怎么会……我也是要给她写信的,根她摊开了一切来说说。”
    “她到那时候就会后悔了。你回到家后,把你们市全景拍一张照片寄给她。”李民说。
    “这样干什么呢,”我说“这样叫她难受有什么意思,我们得不到某种东西,就将它抛 掉,那是不能做的,我……”
    张青平给了我一掌:“好呀,不忍心呀,看来心里还记着她呢,这样可不行,我会告诉孟菊艳的。”
    “我亚鹏告诉她,”我说,“就在爱你的时候,一个女同学正频频与我通信。我没有给那位女同学一个热情的态度,……在与你相处的这段短短的时间里,我还是认为自己是幸福的,我要这么跟她说……我确实是这样认为的,虽然没有得到她那纯洁的爱,我能够认识她也是一件值得的事。”
    我继续说道,他们没有说话。
    “应该说,我的这一出现,打乱了她安宁平静的生活。档我到了平桥见到她时,短短的几天里,我发现她黑多了,瘦多了……至今,我还不知道……还不知道她为什么不爱我,我只模糊地感到,世俗在这里起了极大的阻碍作用。”
    “好,好好写作,把那篇《信》好好修改,编辑不是叫你该嘛,发表后,给她寄去,让她知道。”李民说。
    “我不赞成这个做法,为什么我要刺痛她呢,至今,她在我头脑里还是初交时给我的那样一个美好的倩影。”
    他们不说话了,是能理解我心情的。
    李民说:“不过,你这样是不好的,大丈夫要当断则断。”
    我叹到道:“感情这个东西是多么不可捉摸啊,我说不清楚……”
    “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张说。
    “然而要将这曾经发生的一切都从闹海里一下子全部抹去,是不可能的,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了。不会忘记杨嫚,不会忘记老四,不会忘记那个我空守过两个夜晚的小学操场……我曾想,收回心去努力学习吧,做出点名堂来,几十年后再来,看看她,后来我又想,那样做有不理智之处,就打消了那个想法。
    “没有多少年了,大概还有十来天,我们就要往下撤了,我多想和她说几句话,可我今天--竟然,唉,我终究是个怯懦的家伙,可当时,如果和她打个招呼,哦,她挑着水从我们身边走过,我和她一说话,一定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我是个大兵,单身汉,两手拍拍就走了,她就不好过了。我想,我该和她告别一下,可我到她家里又是多么困难。”
    夜空,星星凝固着,月儿睡着了似的,大地一片寂静。
    噢,多么美好又总是令人心事重重的夜。
  
  4月29日  晴天
    将3月16日至4月28日这段时间的日记中,与杨嫚有关的都摘录下来,准备作为与杨嫚的一封告别信。
    抄了一天。
    下午四点多钟,打了六发一号装药。
  
  5月2日  晴天
    某团一营被越南特工捕走两个战士,打死一个。由此强调晚上的岗哨值班,一律不准误岗或躺在床上站岗。
    附近已有炮兵开始往下撤了。
    日子过得糟透了,没有一点生气,死气沉沉的,乏味,单调,空虚。人也一个个麻木了一般,一个个脸上是痴呆之色。
    加上考虑些事情,如回去后怎样打算杨嫚的问题,退伍的问题,如何提高写作水平等,一个个在头脑里纷乱地搅着,又理不出一点头绪,搅得我没一点精神。这些事情,考虑吧,又解决不了,不考虑吧,又是放在眼前的事情。
    做人难。书本上学的很多东西,与现实总是矛盾着,书教人应该正直,嫉恶如仇。可在现实中,你正直,你就会碰得头破血流,可是,要我们遵从现实,又与做人的准则相违背,我们鄙视那些庸俗的东西,可我们自己最终又会走入庸俗之行。
  
  5月3日  晴天
    晚饭后到天保村散步。
    在老四家门口遇见老四,她立即隐到家中去了。
    我们到操场上去遛。
    在我们从操场转回的时候,却意外地碰上了杨嫚和老四!
   我们之间只有十多米的距离,她们却转身进了校门,好傲!
    李张二人却在校门外的一个防炮洞顶上蹲下了,我急,怎么能呆在这里,让她们看见,会以为我们在故意等待她们,不行,得走。可他们赖着就是不动身子,我一个人走到一边去。
    这时,她俩从另一条路来了,那条路和我只有几米远,我只好再走到他俩身边。
    我分明看见老四有叫杨嫚过来的神色。可是杨嫚还是走过去了。
    李张骂我了,骂我混蛋。
    而我只有缄默。我心里说:就是与她答话,我又能说什么呢,时至今日,我心里的一堆死灰已没有一粒火星了。
    我又不免有些遗憾,在就要离别之际,还是没有一点和缓。
    我们往回走,路过老四家门前,有一大群姑娘,她们俩也在内。
    在我们走过之后,后面传来一阵女孩子的说话声,她们竟然跟来了。
    “完了,跟踪追击。”我们惊异了。
  她们很大胆地超过了我们!
    杨嫚!
    老四!
    ……
  
  5月4日  晴天
    晴天,多么可恶,热得叫人烦躁不安。
    跳舞之风盛行,某步兵师各团派干部到师里学跳舞,回连队后就教战士。
    晚饭后散步去天保,有一封信要交给杨嫚。没遇见。
    步兵洪玲来玩,跳了一段舞。还可以。
  
    战士和他的楼群
  
  在一个低矮阴暗的猫耳洞里
  借着洞口微弱的光
  他打开了
  《建筑学入门》
  
  他是一个士兵
  他有一杆冲锋枪
  弹夹里黄亮的子弹
  冰冷冰冷
  挂在洞壁上的那件油污的军衣
  断了袖子
  没了衣领
  一声号令,他就会一跃而起
  装入士兵的荣光,和使命
  大方地送给敌人
  
  膝上摊着书本
  他那么认真
  一阵阵炮声也充耳不闻
  (不要怪他
  在这血与火的战场
  找着这么一份宁静)
  他一会儿读
   一会儿画
  那一张纸上
  竟画出一幢幢耸入云天的高楼
  
  也许有人会说
  猫耳洞的简陋
  与他手里的书
  是多么不相称
  门,陷入地下
  只能爬出爬进
  条件低劣令人怜悯
  我却要问啊,有哪一个天才
  不是从逆境中长成
  
  呵,我不敢说
  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建筑师
  那双握出枪茧的手
  会托起风格别致的楼群
  他只是个普通士兵
  普通得,脱下军衣
  就淹没在浩浩人群
  呵,我却敢说
  在他的士兵生涯中,他
  是个够格的士兵
  因为他能在血与火之间
  为建筑觅得一点空隙
  因为他的头脑里
  除了敌人,还有
  城市高高的楼群
  
  在南国战火纷飞的一个猫耳洞里
  有一个士兵,头脑里
  有一片高高的楼群
  
  5月5日  晴天
    去天保,结识122榴弹营五连的一个江苏仪征人。杨嫚不在家。杨父严厉的面孔。
  
  5月6日  晴天
    122的接换人员已经来了部分修工事的人员。
  接换我们的炮某师152榴弹炮团九连也来了人修工事。他们白天休息,晚上干。因为越西山观察所白天观察我们这一带是一目了然的。
    去天保,杨嫚不在家,那窗户也是黑的,晚上九点多钟了。
  5月6日  晴天
    跳舞之风亦然盛行。没有录音机,大家就在马路上“干跳”。
    可是搞评功评奖工作,大会小会要大家不要争功不要抢功,又是学习各种英雄人物的材料,又是讨论什么“评到功怎么办,评不到功又怎么办”,又是个人总结参战以来的经验教训等等。
    晚上我们班对“评到功怎么办,评不到功又怎么办”的讨论确实令人贻笑大方。
    “有嘛,就要着,没有嘛,也还是象过去那样,该怎么干还怎么干,凭良心干活……”这时大多数人的说法。
    “……其实,功也没什么,反正就那么回事。功毕竟是少数,我不要,给我也不要。”这是一种说法,有牢骚之嫌。
    “立不到功说明我的工作还存在不足,应该克服缺点与不足,向立功的同志学习。立到了功,要再接再厉,继续前进。”这时一种说法,正统的说法,可惜只有一个人。
    从全班人的发言,可以看出,大家普遍地对功奖这类东西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什么原因呢,一则:立功毕竟是少数人;二则:从近几批党员的发展情况看,尽发展的是那些老乡关系、会拍马屁的家伙,这次评功还不是给那些关系好的家伙吗。因为大家都意料到这两点,知道反正没有什么希望,也就不去想它;不管什么事,一不去想,它也就失去了魅力。这种情况是一般人不可想像的,后方的人们会把什么“火线入党”“功臣”看得那么高不可攀,只有我们才知道那实质上是些什么货色,有多少猫腻,可悲可叹!



[214楼] 沙封 发表于 2004-07-07 16:37:40

  5月9日  晴天
    开军人大会,连队作总结。
    父亲来信,对我上次的信给了答复,好一顿训。说我不要求进步,还象个中学生,而且不赞同我退伍。我真不知如何是好。进步,进步,我一不会拍,二不会奉承,怎么谈得上进步,很多事情我看不惯,这样的环境我怎么能够呆得下去?唉,家里哪里知道部队的情况。
    怎么办呢,我坐立不安。一个占有说,把情况跟家里人一一摊清楚。我认为,说清楚是好事,但作为一个办法是下策,只是要家里人死心是不好的。于是,我想到自己的学习上,我想只有在这个方面有一些成绩才能说服说服家里,抵挡一阵。可要在写作这方面出一点成绩又谈何容易。
    我们营河南开封地区的几个河南兵,把上来接防的济南部队一位侦察排长打坏了。刚才连里把孔汴生叫去问这方面的情况。孔说不知道。
    济南部队先头的打前站人员在大修工事。
  
  5月13日  晴天
      明净的月光
  
  明净的月光
  在柔曼的音乐里融化
  响了一天的枪声炮声
  都隐到那灰色的山背后去了
  夜风多么凉爽
  一群士兵
  在工事边跳起舞来
  树影里,多么潇洒
  
  刚刚在溪边洗过
  被硝烟染黑的脸
  那身满是油污的军衣
  早就塞在了猫耳洞的角落
  好在没有异性
  一个个光着脊背
  只穿条裤衩
  
  哟,他们扭的样子还真不差
  虽然还弄不清
  什么叫迪斯科什么叫伦巴
  谁为男谁为女争执一番
  互相搂着粗壮的脊背腰杆
  大步大步地跨
  腿还有些僵硬
  步伐还有些拖沓
  兵的圈子啊
  除了雄性的粗犷
  还有男子汉的豁达
  
  是娱乐,是消除疲劳
  两者皆有?我想
  连他们自己
  也不能有个满意的回答
  反正,这累人的舞跳
  抖落了单调,乏味
  脚尖,踩出了许多美妙的韵话
  
  尽情地跳吧
  然后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再擦擦枪擦擦炮
  还有一个高地,等着
  他们去拿……
  
  5月14日  晴天
    好毒的太阳!这里的夏天都难过。钢架房里热得很,象蒸笼一般,我真不知道帐篷里怎么过。
    伙房的菜很差,全班的菜一餐不超过五毛钱,又不烧稀饭。对着饭盆,大家怨声载道。炊事员们满腹牢骚怪话:“反正就这么回事,你再干得好也没有用,你什么也不干,会拉关系倒可以入党立功。”就是说,这一反常现象是与评功评奖有关的。
    孔汴生去卫生队了。
    “V23”(济南军区步兵)半夜里往船头和芭蕉坪运兵。
  
  5月15日  晴天
    “E11”(济南军区炮兵)往芭蕉坪运兵。
    风闻:泰国总统将来前线,可能要到一营阵地;不需随便外出。
    风闻:八一电影制片厂将来一营录像,上级特批一营每门炮50发炮弹。
  
  5月16日  晴天
    连长、侦察班全体和陈久根、炊事员饶张龙,收拾东西装车,他们作为打前站人员,明天先行一步。我们这次撤下去后将在砚山县平远街休整,甩大腿走正步,迎接检阅。
    中午饭后,天阴了,下起雨来。大家都喜欢下雨,天气太热了,晒得马路上灰尘都起来了,汽车一开,象拖起一条黄龙。我们炮位又正好在马路的拐弯处,灰尘直往洞里灌,弄得床上都是尘土。一下雨就好了。
    猛然,叫我们起来搬炮弹。一营到我们这里拉炮弹来了。
    大家都嘟哝起来:“这么大的雨,搬什么吊炮弹,等一等啊。”
    “起来起来,车子马上就来了。”班长总是没有个好声气。
    “一个司机有什么了不起?叫他等一下就是了,他敢不等?他总不能开着空车就走。”
    ……
    好在只有三发三号装药,几分钟就完了。
  
  5月17日  晴天
    清晨,洞外嘈杂声告诉我:打前站的人们动身了。
    上午的天气先是湿度很大的雾,到九、十点钟方是蒸腾的太阳。
    无所事事,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我却为无法消磨时间烦恼,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没有书看,而总是抱着那一本书看又是无味的,会看得烦躁起来。又写不出东西来。洞里闷热得叫人坐不住,我只好跑到炮位前山包侧面的一块巨石下面,那里的风很大,又晒不到太阳,去那里看看书写写字。可惜的是,握着笔总是写不出东西来,因为写不出东西,在那里尽管微风吹得很舒服,也坐不住,一个小时左右我就夹着书纸,拎着小板凳回洞去了。
    今天硬凑了一首诗。这首是我前天夜里猛然想到的,我认为很新颖,当时还想好了好几句呢,可昨天下午写的时候就很费力,一点也没有把主题表达出来。今天这个仍然不好,可我也只能写出这个样子了。
    晚上,步兵们(V22)一个个武装整齐地排成两路纵队往八里河东山去,他们可能是换防部队。为什么不坐车呢?也许是怕暴露目标,其实也没有什么,越军是不轻易打炮的。
  
  5月20日  晴天
    收到父亲五月八日写的信,这是一封内容与上封相同的信,只是措词更严厉些,可以想像,倘若我在他面前,不一个耳光扇过来才怪。
    我对着信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是知道父亲是希望我能够建些功名,出人头地,我知道他的一片苦心,可我目前的境况使我一时不能得到什么,而从我个人的思想上来说,我对那些所谓的“功名”是不感兴趣的,淡漠的。一则因为我早有心想在创作上有说建树,其他方面无法顾及,二则是,三年的部队生活使我看透了许多本来是冠冕堂皇的东西,其实内里都是肮脏得要命的,而政治这个东西最好是不要粘的,多粘了,是不好的,我不想卷入那人事纷争中去,为那些身外之物费尽心机去夺去掠。再说,“幸福”并非全在物质上,或有那么一点一官半职,一个人的幸福建立在精神生活的充实、愉悦上,而这是个很重的砝码。在这点上,我和父亲的差别几乎是一个天一个地,可我又怎么能说服他呢,他一味地说我是学生之见。我知道,他所遵循的是他一辈子得出的,可我又怎么能雪他那一条呢。我不知道怎么回信才好,可我又不能不回信,我没有办法,只好在信里搪塞、支吾过去。
    连日来,“V22”换防频繁。
    许多人晚上,抓个手电到稻田里抓青蛙、田鸡。
    各个连队劈木柴了,这是准备撤下去时,临时应急用的。
  
  5月21日  晴天
    一营向越刚刚打了几发,越军就向我七连和情报站炮击了,没有伤亡。
    越南对“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普通话广播电台”,连日来大肆宣扬胡志明的事迹。



[215楼] hyf_kgy 发表于 2004-07-07 23:17:39

  还没看完,先顶一下,加油



[216楼] 沙封 发表于 2004-07-10 17:35:31

  5月22日  晴天
    今天一营来我营拉炮弹了,他们还有200来发可以打。
    晚上,越又向我前沿步兵炮击并向我一营阵地发射炮弹数十发。
    某军说炮某师:
    首群覆盖,目标还在,
    首群命中,目标还动。
    炮某师说某军:
    打起仗来丢山头,军容风纪理光头,干部战士摸奶头。
    昆明军区部队说某军(驻守江浙):
    洋兵打洋仗,猫耳洞里挂蚊帐,行军起来拄拐杖,炮工事里做花样,画龙画虎画和尚;炸点不见没关系,覆盖目标一句挡;事后材料一件件,“英雄”“钢铁”美名扬。
  
  5月23日  阴
    只剩下几天了,反而这几天觉得更加难熬了。一个个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我现在考虑的还是父亲的信。父亲所遵循的人生处事准则,与我是相差很大的,我没有权利指责父亲用一生的经历得出的结论,因为生活确确实实会使人最终认为:人,总是为着自己的,却要披上为大家的冠冕堂皇外衣来达到自己的目标。而我,毕竟是年轻吧,我的头脑经过“万花筒”阶段后,在短短的三年军营生活中,我看到了许多不该看到的东西,那一切无情地揭去了我头脑里一张张美丽多彩的东西;我对政治的兴趣已经淡漠了,政治除了欺骗、尔虞我诈,还有什么呢。然而,现在我对着信纸又怎么能明确地写出自己的思想状况呢,那样,老头子就真的要去福建了。
    下午,愁闷得很,和李民到外面转转。
    到了七连边一个空的破旧帐篷里,一个老头子用它摆了一个货铺,天下起雨来,我们进去避雨。顺便根老头拉呱起来。
    老头今年60多岁。
    先问起在没有打仗时,他有没有去过越南最近的城市河江。河江距老山只有20多公里。
   “我没有去过。”他说,“有很多人去。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还是国民党在的时候,我们的日子很苦,没有灯油,点灯用的油;还没有盐,都要到下面去背(他称越南为下面,称我们大后方为上面);我们这边没有啊。大多数都是女人去背;男人不敢去,那时候有一种什么气,闻了会生病,背盐很苦啊,国民党这边东堵西截,抓盐民,盐民要从山顶上爬,躲……”
   “生活大变样了吧?”
   “变罗。那时候见一个手电筒、酒瓶都也很稀奇啊,那还是法国人统治的时候,法国人大个子,他们科学比我们发达,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不打仗也不会开这些公路啊,到哪里都是凭两只脚跑啊,没见过汽车,嗬,这么大的牛啊,要吃多少东西啊,那东西在地上会跑啊,没见啊,头回见。哪象现在啊,一家家录音机、电视机的。”
   “法国兵有没有到我们这边来啊?”
   “来啊。几十年来,这里从来没有断过兵啊,日本人打法国人时,从越南打,法国人打败了,就往我们这边撤;那时候,我们这边也有国民党兵,他们不打,只是守着;有一个法国兵,掂着枝枪,从我家后面的山头上跑过来,一个国民党兵开了一枪,打在大腿上,上面由命令不能打,于是又给那个法国兵医伤,送到昆明去了……”
   给我们讲了这些,我们说不出它有什么吸引力,可我着实被吸引住了。回来的路上,看两边的山色就觉得有沧桑感,不是平面的,有层次了,不一样了。我想:早知道,该多和老头老奶奶们多聊天呢,那样可以消愁解闷,又可以了解一些边疆风情。
  
  5月24日 阴
    清晨醒来,天已经大亮,看看表:七点整。浑身都不舒服,象一部各个元件都锈蚀的古旧机器,一动弹,各个部位都吱吱响。也许是运动量少了,也许是觉睡得太多了。可与战友们比较,我的觉可是少的。我想,这都是无聊引起的,无聊至极,坐立不安,头脑烦躁得要朝墙上撞几下,发泄发泄才好受一些。
    早饭后,我们站在工事后的山包上,看到步兵某师炮团122榴弹炮二营动起来了,挖出了助锄,合起了大架,将炮工事推出一个大缺口,把炮推出来了。
    今天确实是个撤换的好天气,好大的雾,罩着越南的西山观察所。中午饭后,122趁着大雾撤下了一个连。余下的两个连炮也都挂上了,待到晚上七点半钟,天几乎黑得看不见路时才动身。
    老百姓们没有出来,漠然。他们没有撤换的可能、机会,是被钉在这里的。
    122炮车上的兵们欢呼着。
    晚上,又有徒步往八里河东山上去的济南部队(V22)。
    19管的火箭炮不敢开灯,往芭蕉坪上去,换防的。
    步兵某师炮团的122榴弹炮也闭灯上来了。
  



[217楼] 沙封 发表于 2004-07-13 17:45:55

  5月25日  阴,雾气
    上午去天保边122阵地看看新上来的济南军区部队。随后去了天保,三班的广林带我去了一家玩,广林和那个中年妇女倒满熟的,他告诉我,那个妇女很喜欢给你介绍对象,确实好玩。
    傍晚,大家闲得无聊,几个人蹲在炮位边,说出了这几个小事,记下来:
    1,步兵某师有一个兵从前线下来后,先是吃不下饭,喝不下水,是胃癌。就是这么巧,在上面炮弹子弹直飞,就是死不掉,打不到他,下来倒病死了,真是亏,送到昆明,也没法子,叫他父母来,还没有十分钟就死了。给他记了一个二等功。
    2,“前一天他还来教我跳舞,我没学会,他跟我说,明天我可能要上前沿,要没我,我就来,我没有来,就已经上去了。好了,没吊用。他一点都不怕呢,谁知道,他现在已在昆明了,重伤,伤了好多处,当时炮弹直飞,先是炸断了脚,他还不知道,还走回到了洞里,在洞里,坐下后,他才感到有些疼,一摸,有热乎乎的东西,洞里漆黑,一点也看不到,他就用手摸,一摸啊,全身都是血,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上中了好多弹片了,完了,他赶紧喊人,马上来人包扎,被送到后面来了。现在还不知道情况怎样。”(班长所叙)
    3,“我当了一年兵,第二年就给仙游某某中学去当军训教员。那段日子很有意思……女生一个个十七、八岁,学生嘛,大方得很,一口一个‘排长排长’的。是这样,学生分连排班,我领一个排,所以就叫我排长,班长是学生,都是老师指定的。班长很认真啊,口令叫个不停,那些学生们转过来转过去,忙得要命。我们嘛,就在旁边指点指点,我是十分钟左右就叫原地活动一下,体验体验动作。
    “也打靶,实弹射击。瞄靶两天,实弹射击一天。女生一个个围着‘排长,给我一点子弹吧’,我就告诉她们,我是当兵的,也没有子弹。
    “那时候不想拉姑娘。我和我老婆感情很深,那时候已经谈了。和女学生们在一起,不大方便。有一个副连长,不知道是把学生当小孩子看待呢,还是怎么回事,瞄靶的时候喜欢趴在女学生旁边。刚下过雨,地上铺张塑料布,那是学生用来包被子用的,不大,两个人爬在上面,就挤在一起了。他还要检查女生的呼吸情况,检查人家的卧姿。女生专门一个房门,他晚上经常跑去,一脚把门踢开,女生们啊地叫起来,女孩子总有些事情的,搞得老师对他很反感。到军训结束时,学校给部队提意见时,先是说‘我们从解放军叔叔这里学到了很多保卫祖国的本领,’等等,有一条就是:对女生太随便了。团里知道后,很恼火,把这个副连长调到农场去了。”这是我们副连长在聊天时跟我们说的。
  
  5月26日 阴转晴天
   今天,很多人到周围村庄:一六、上坝、天保去玩。用他们的话说: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明天就要撤了,还不抓紧时间看一看,以后是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明天我们撤下去。
   我们也去天保溜了一趟。
   收到孟菊艳的来信。
   今天是最后一个晚上了,大家都这么说。是的,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我们在这个地方的时候厌烦,想着早些走,真的要走的时候,又不免有许多留恋之意。
  
  5月27日 大晴天
   好个大晴天。这确实叫我们恼火,今天撤离太辛苦了。上午起炮,可费了不少的劲,每个人都流了一身的汗,一个个哎呀哎呀的。中午指导员说,下午三点钟炮车就会来,我们九连会先走。于是大家都迅速打起了背包,一个个床铺都露出了铺板。顿时现出一付被抢劫一般的模样。
    我和老邰到村庄去,想灌壶开水,可是没有找到房东。
    回来后,感觉全身不舒服,我知道又是发高烧了,到卫生员那里用体温表一量,竟达到39度了。我头昏脑胀地找一块床板躺下,直到下午五点多钟才感觉好些。
    晚上7点20分,洪玲他们七连已经往下走了,洪玲扛着一杆半自动步枪,他拉着我的手:“马鞍山见!”
    晚上7点30分,我营炮车开到了阵地。
    我们于夜里12点钟到达后勤所在地落水洞,命令我部就地宿营,明晨六点半出发。
    
  5月28日   晴天
    我部于11点多钟经过文山州。
    12点,我部在文山城外七公里处野炊。每人一盒糖水笋,一块干粮。八连每人一块面包,一袋饼干,一瓶汽水。其实,罐头很难吃。
    下午四点多钟,我部到达了了驻地。这是个很糟糕的地方,我们排在一个四面透风的空房间里,这是个刚做好土墙、盖上瓦的新房子。
    洗澡又是个问题。我们来到一条水渠边,水渠里浑浊得要命,不时还有牛粪飘来,一个人在前面搅动了,后面的人就洗粪水了。水只有膝盖深。
    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
    村民是土族。
    就这么离开了?就这么离开了战场?说起来真的令人啼笑一番,路上有人喊起“防炮”,大家大笑起来。一天,转眼之间,我们已经是处在另一个天地里了,想着昨天,头上还呼呼地飞着炮弹呢,这也是打过仗了,我们是凯旋而归的勇士了,在我们来说,这一切好像是猛然从天上飞来的,不过大家都还是产生了一种轻松的感觉,这是一种全身放松的感觉,就是再也没有生命威胁了。
  
  5月29日  晴天
    清晨起来,就记挂着洗被子,洗衣服。
    下午二点多钟,我又发起烧来,这是第三次了,看来是打摆子,将卫生员给的药吃了,虽好些,可是第三天还会再来。
    连里打电话给团卫生队,然后,用解放牌把我送到团卫生队所在的村庄。他们也是住在村民家里,那一家很是干净整洁,家庭收入比我们驻地的村民要高很多。令人气愤的是,卫生队的干部战士睡的是精致的床,而只给病人一块铺板,还连支撑的床架都没有,直接把铺板放在地上。我当时真想掉头就走,给他们一个难堪。可考虑到自己的病,和送我来的卫生员等战友,我还是坐了下来。
  
  5月30日  晴天
    卫生队这些人实在轻闲得很,啥事没有,每天等着三顿饭,怪不得个个养得白白胖胖的。
    这个回族村庄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很高,从他们每一家的房子就可以看得出来,二层楼,楼内木板结构,全是水泥地,每座房子就要用去一、二万元。另:每家自行车有二三辆,汽车(货车和旅游车)也是大多数人家都有,嘉陵摩托车也是遍地都是。
    从卫生队住的这家房东口里了解到:这个月(农历)是他们回族一个什么月,所有人家都必须在清晨五点钟吃早饭,晚上八点钟吃晚饭,不用中餐。在这白天的15个小时内,不能吃一点东西,口再渴也不能用茶。我亲眼看到,晚上八点钟,房东一家坐在饭桌边,桌上放着做好的饭菜,等到清真寺里钟声响了,才端起碗。
    村子里的人们穿着也十分整洁时髦,姑娘们一个个打扮得美丽动人,骑着单车飞来飞去。
    他们的土地都请外地人来种,每天是三块五,管三顿饭。
    当兵的走南闯北见得比较多,可大家都对这个村子的富裕赞叹不已。很羡慕他们住在这样的村庄。
    一天没发烧,服药。
  
  5月31日  晴天
    去平远街。四处是卖刀的。
    下午没有发烧,五点多钟出院。
    晚上,连队整一班战士张保安。这实在就是整人,张保安这个人是正直的,有个性的人。
  
  6月1日  晴天
    今天是我营擦洗车炮。因为附近没有水,车炮都开到平远街边去洗。
    李民、秦纪成、我都没有去。
    呆在房间里也很无聊,猛然看到远处黄土岗上有哨声,一看,只见有几队小学生举着旗子在转圈子呢。
    哦,今天是六一儿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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