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新建 男,上海市人(祖籍浙江绍兴),出生在上海一个多子女的干部家庭中,南洋模范中学毕业。1970年到东北中苏边境黑龙江呼玛县插队落户,1974年底在安微界首县参军,在南京军区炮兵第九师特务连防化排任副班长、班长、代理排长,嘉奖三次。1978年主动报名支边上前线,调广西军区独立师炮团通讯班班长,对越做战中立三等功一次。1980年退伍回上海,一直在国营工厂、公司、报社工作至今。曾在《青年报》、《青年一代》《文汇报》等报纸发表过文章。
难忘那场79年的对越自卫反击战
每当眺望窗外繁华的上海徐家汇的交通立交桥的灿烂美景,生活在当今和平盛世的和谐社会里,不由经常感叹万分,往事不堪回首。在我家的玻璃柜里,还珍藏着三枚纪念章,一枚是中越边界自卫反击战纪念章,二枚是自卫反击战中荣立三等功的勋章。这是我那段参战生活的标记和纪念。
转眼那场战争过去三十三年了,可以说人们都已经淡忘了那场战争;三十三年,中国通过和平的大发展,我们从落后的第三世界国家一跃成为世界第二。三十三的和平,对我们这个曾经是多灾多难的国家来说,是多么宝贵!但是必须历史地看到:三十三年前,在超级军事大国的纵容扶持下的号称“第三军事强国”的越南,依仗已经打败了美国、解放了南越全境,继而不可一世地侵占了柬埔寨,残害驱赶了百万中国华侨,蚕食我国的边疆和岛屿,中国和邻国受到了的威胁、侵略下,不得不毅然亮剑,动用二十多年没有打仗军队,向那个狂妄的、但和美国军队打了十多年胜仗的越军,打了一场正义、而又换取三十三年和平与迅速发展经济的战争。
如今我回到了上海国营公司工作,三十年生活安定,转眼到了快退休的年龄,虽然生活淡化了往年的记忆,但我不会忘却战火给予我的灵魂的彻底洗涤和深层震撼,何况居安思危更需要我们回顾当年,总结历史,纪念先烈。提醒那些没有经历过那个岁月的人们:历史曾经有过为了和平的残酷战斗。 “遗书”
1978年底,全国恢复了高考,百废待兴。我在南京军区炮兵第九师师部特务连担任了三年的老班长。越南侵占柬埔寨,侵犯我边境,驱赶中国华侨,闹的沸沸扬扬。我已经是四年的特务连防化排老兵,而且刚出来政策:像我这样在插队落户的知青当兵的,可以回城市老家了,而不是先前那样只能回当兵时的原籍—安徽淮北农村,我满心欢喜正准备打报告退伍回上海。
突然,上级来开动员会,传达命令:每个连队选派三名,自愿报名去越南边境支边。这时谁都明白,去的人很可能去参加对越作战。作为一个党员老班长,我毫不犹豫的带头第一个报名了。我其实有很多想法,说白点,就是想叫那些不重视我的部队首长们看看,我是个好样的。但是从内心来说,我认为仗是会打的,但是可能是局部战争,何不在退伍前去广西转一圈呢,我在中苏严重对峙时期,去过黑龙江东北中苏边境四年多,南方是什么个样子,很想去看看。很快,我也很清楚,我肯定是很快就被批准了。而且是全师动用大会上,唯一一个戴着大红花的支边代表发言,表示我们愿为祖国为党为人民,精忠报国,勇敢献身。师首长和我们都合影照了相。
我们很快打好行装,上了南下的火车,在火车上,我还是全师支边人员的领队,实际是代理排长。火车火速前行、日夜兼程,在这个军人和钢铁的超速南下洪流中,我们都闻到了浓浓的战争气味了。在南宁下了火车,我们立即转上部队派来的卡车。到达目的地,已经是深夜时分。我被分在炮团,因为那个炮团没有防化兵,我会开防化兵的摩托,就被留在摩托通讯班任班长。我们南京军区来的都是来充实广西边防部队的,这些部队人员编制不齐,尽管我们这车来的都是炮兵,但是多数战友都充实到步兵部队去了。这批勇敢的改行的炮兵,身材好像都比南方部队里的人高大,但是有勇无谋,没有过正规的步兵作战训练,仓促开战后多数都冲锋在前面,牺牲的也特多。我在团部的通讯班,原来只有三个人,一个班长,我和我们排一起里的张国利同分在这个班里,我成为第一班长,蛮特别的是:五个人的班,有两个班长。同来的张国利是76年的兵,他的技术特别好,为备战,把那个东海三轮摩托全都拆开了,进行了保养,看的边防部队的领导都目瞪口呆。
真的要打仗了,气氛紧张。我们这些没有上过战场的人心情非同寻常。晚上,通讯班也不知哪位起的头,掀起了“写遗书活动”,表示一死的决心。
在那个晚上,我想得很多,想的很深。我们这一代人,从小深受党的教育,文革的动乱荒废了我们的学业;十多年前,我曾经参加过红卫兵,参加文革的武斗,曾经二次到祖国各地大串联几个月,步行和爬货车,从上海跑到井冈山;还一直跑到北京,差点见到了毛主席。十六岁初中毕业就“一片红”离开了大城市,来到了要和苏联要打仗的北疆深山。我到了黑龙江大兴安岭农村,插队落户四年。后来又到邻居插队的淮北农村,那个邻居已经是大队干部了,但是她撇下了所有,去上了上海外语学院。我在无望辛劳的一年后,大龄参了军。在部队受到了真正的锻炼,半年就当班长,一年就入了党。只因年龄偏大,提干未成;今天又上了战场。在历史的风云变化中,我们曾经受过愚蒙和欺骗,心灵饱受磨难和创伤,也有过苦恼和迷茫。征途中不乏落荒颓唐者。但是,我们始终在向真理追求,没有被生活的挫折所吓到;更没有忘记匹夫对于祖国的义务和职责。我们坚信未来。对党、对祖国的感情永远是真挚的,义无反顾。我只记得自己在“遗书”中写下了这么几句: “我将无愧于这个时代,至少我已经从祖国的最北边疆黑龙江中苏边界,跑到了南国的最南端广西中越边界……”
战场
二月十六日上午,部队出发了。公路的两旁,有很多被越南当局驱赶过来的中国华侨,老百姓以信任、期待的眼光望着我们…… 车轮向战场飞转,跑了整整一天,夜幕慢慢地拉上了。炮团都进入了隐蔽阵地,我不能炮兵连队在一起,所有的车辆都隐蔽在山沟里。越南号称“世界第三军事强国”,有苏联和美国的最先进的飞机,部队都按战争规格处在高度战备中,驾驶人员随车待命,我们终夜寒冷中抱着枪,未能沉睡。
凌晨,隆隆的炮声把我从朦胧中惊醒,惩罚越军的战斗终于打响了,榴弹炮、加农炮、火箭炮,火光冲天,山崩地裂。可是,我们几个驾驶员却在观战,心里急得如火燎。我虽然在炮师那么多年,但是如此近距离看炮兵实战打炮是第一次,火炮的震耳声,从心底感到大地的震动。战后统计,越南兵大都是在炮弹的第一次打击中被消灭的。越南俘虏事后也说,中国人的炮弹比美国人的飞机炸弹还要厉害……
到了天全亮的时候,我驾驶着三轮摩托,全副武装,冲向公路,向着枪炮声最激烈的方向开去。我想,或许前面正需要我,我应该和团部取得联系。到了岔路口,一块国界牌上标着“零公里”,炮声隆隆,我们的炮兵阵地就在路边,耳膜被震得发疼。这时,从炮火的硝烟中,开出了一辆救护车,车里满载着从火线上抢救出来的伤员。真实的战争场景呈现我的眼前:一个瘦弱倩丽的女兵正在冷静利索地给伤员包扎。每个伤员都面色安然,因为他们回到了祖国的一方。惊魂未定几个是的越军受伤俘虏……
车停了,抬下一个全身绷着绷带的战友,那个女兵对车下的战士们说:“他不行了,请你们给他埋在这里,这是他本人的遗愿。……”女兵湿润悲伤的眼睛,也没有顾上抹一下,汽车便向野战医院开去。车上几个能站立的伤员,都站起来,望着战友的遗体……我们的烈士,事后都是简单埋在就近中国一侧的山头的。
我轰响了摩托引擎,背着冲锋枪,向敌军的火力封锁区冲去。复仇 我一个人,在死一般寂静的战壕里走动着。怎么也走不快,身上满满三弹夹的子弹、两个手榴弹,肩上的枪支、挎包、水壶、急救包,头上的钢盔足有三四十斤重。我们穿的胶鞋是脚底加铁片的,因为越南对付美国人的是用竹剑埋在地下;同时我们还不得不提防越南人的地雷,很多士兵的腿都是被地雷给炸掉的……碰上了几个步兵,听步兵战士们说,他们露宿在这山上已经有两天两夜。天一直下着雨,人冻的脸色发紫。由于缺水,压缩饼干都吃不下肚。但是他们觉得,比起那些冲在第一线的、特别是倒在异国荒野上的战友真算不上什么。我把水壶给他们喝,他们都婉言谢绝了,因为他们都知道,每个人水都很宝贵。我点燃了我仅存的一支香烟,每人吸了一大口,那猛劲儿,似乎要从后跟儿出来的。
我在山顶上找到了团部观察所,参谋长和团长正举着望远镜,瞭望着前方。刚收到敌情通报,敌特工队化妆成我民兵担架队,袭击了我军野战医院。我听到“医院”两字,又想到了那个瘦弱的女兵和那个牺牲了的战友。参谋长命令我们出击。我立即子弹上了膛,打开保险,向敌人方向摸去。为死去的战友报仇!我心中只有这个念头。
在我炮兵、步兵多次进攻实战中,我几次步行和驾驶摩托为团部送命令和信息给各个营部,出色的完成了通讯任务。
在一次观察敌情的值班时,我们发现了在间隔2000米左右的山下有越军团队活动,立即向团长和参谋长报告。赵团长和参谋长都立即赶来赶来,亲自下达炮击命令。由于是仓促命令开炮,方位和距离都没有调整好,炮打出去,观察侦察队反馈过来,说没有击中目标,只听到团长诙谐的骂道:“他妈的,都打到河内去了……”边说,边甩了望远镜,下去了。
我所在部队是广西军区独立师,当时我们的任务是打我广西边防重镇东兴对面的越南也是个边防重镇叫芒街。对面越驻扎正规部队和很多边防民兵部队,特工队等。越军在长久对我边防进行骚扰和侵犯的同时,多年来,在沿中国边境地带的茂密山林地带,修筑了经得起美国飞机狂轰滥炸的网状密集工事。他们充分准备好,做足了对付中国的防御工事。2月17日凌晨,在我强大炮火的地毯式扫荡后,越军有生力量虽然被消灭了不少,但是和美国南越打了几十年仗的越军,充分利用他们的有利地形和充足的武器和物质,顽强的在几个山头点上,用中国援助的高射机枪,对我军进攻的步兵,进行频频的密集而又猛烈的扫射。迫使我步兵在损失惨重的代价下,举步艰难。看到有个烈士,被抬下来的时候,半个脑袋没有了,这个是被我们支援的高射机枪的爆破弹击中的……
但是有着光荣传统的我军步兵,是越军的老师和老大哥,我军不仅善于大兵团作战,也擅长于山地游击作战。我独立师主攻团,在大量补充过南京军区的选派过来的部队生力军后。战斗力也大为增强,我们在武器上不占优势,越军不但拥有我军提供的最新武器,也有大量苏联提供的各类武器,而且还有战胜美国后所缴获的大量武器,我军空军基本没有和越军交战,我们打的是一场有限战争。越军靠着据险而守的有利地形和工事,我方在付出惨痛代价后,我们师的步兵,在几十天的交错战斗下,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地啃,用顽强的体力,和坚强的毅力,自下而上的终于打下了越战顽强抵抗的几个山头。一同和我火车过来的南京军区的战友,很多也分在步兵团,他们打仗都很勇敢,也有好几个冲在前面的都壮烈牺牲了。
令人十分窒息的是,我们在越军阵地上所缴获的越军物质,很多都是标着中国制造,那个时候,中国其实也是个穷国;中国提供的最好的袋装大米,很多却被越军当做工事,堆放在碉堡的面前,用来抵挡中国军人的炸弹和子弹……
在团部小结交流会上,传来了很多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我军正面部队,已经穿插通过越军在北部靠近中国的所有山地防御阵地,消灭了越军几个建制师,攻占了越军北方最后的战略重镇凉山。距离越南首都河内已经没有山地障碍,只有一马平川的几百公里了。我们胜利的完成了对越自卫反击战的第一阶段的战略打击。越军已经不得不从柬埔寨调动主力部队,来挽救危在旦夕的河内。
在这场战斗中,我们独立师消灭了越军至少一个建制团,共计一千多人,俘虏了几百人。但是我们师也牺牲了四百多人,临时建立起来的烈士陵园,只见一个山头遍地是战友们的简易陵墓。 亲人
为了中国的国际形象,显示我们大国大度的姿态,我们主动撤军了,部队撤回了边界的一个村寨。
我们通讯班的房东,全家六口人,一男五女,唯一的男人已上山参加民兵担架队了。四个女孩都能说一口不错的普通话,这个在广西山村是不多见的。从战场上回来的人,听到少女的嗓音,好比喝了甘蔗水。 “你上战场不害怕吗?……”姑娘们手搭着肩膀,睁大着眼睛问着她们最关心的问题。
“不怕,死了也不过碗口大的疤……”,这话,我也不知从那本书上看来的,此时此刻变成了最好的回答。
不一会儿,“小房东”为我们安排好的铺头上,摆上几十件炼乳、香烟、鸡蛋、罐头什么的慰问品,这是四姐妹领着邻近一个小学的同学们送的。每瓶炼乳的红纸上,还写着孩子们的名字。只有百十号人的山村小学,竟送了那么多的慰问品,我们受惊了。小张和另一位战士忙着去团部领了些练习簿和铅笔,还有小的“战利品”,转送给孩子们,她们高兴极了。
一觉醒来,已是凌晨。发觉自己几件来不及洗的衣服,已被女孩们洗过。紧张的集合令,是我们去面谢的机会都没有。直到汽车引擎响了,房东姑娘们才被惊醒。她们蓬松着头发,揉着眼睛赶出门来送行。 在人群中,我用目光终于找到了她们。车辆先起来迷眼的尘土,四个姑娘眼睛睁得更大,眼泪簌簌地留着。……这双双令人难忘的眼睛,引起我对中国亲人的无限思恋,我宁愿,为这些可亲可爱的人,为他们的安宁和幸福去死。此情此刻,我深深感到祖国和人民的温馨,得到生命的无限力量。我还想起国外一位民族英雄的刑场诀别词:“……我唯一感到遗憾的是,我只有一次生命献给我的祖国。”
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去看看这个小村寨,看看那四姐妹和小学校了。当时那情景,只能永远深深的留在记忆中了。 2013年2月15日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