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苑

标题: 原创:《血色南疆》 [打印本页]

作者: 倾城    时间: 2013-7-12 07:24 PM
标题: 原创:《血色南疆》
原创:《血色南疆》  2007-11-08 21:00:30|  分类: 军旅之歌 |  标签: |字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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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创:《血色南疆》

              

                    ———86年老山参战手记                        

      

     ★ 向战区挺进

   

1984年老山之战打响,拉开了老山防御作战的序幕。

1985年全军二十二所院校首次组织千名毕业学员上前线实习参战,我当时看到毕业的同学开赴前线,别提心里有多急了。

可能有人要问,你急什么?

急什么?急的是等我军校毕业这仗就打完了。

    1986年8月,也就是大连陆军学校改成大连陆军学院的第二个月,全军二十二所院校第二次组织千名毕业学员上前线实习。当时我在学院读4年制本科步兵指挥系,即将毕业。我们系轮上了12个上前线的指标,我求战心切,不等动员立即报名。由于条件不够,自然费了不少周折,最后竟然通过“走后门”的手段才获得批准。

    也许有人认为我傻,哪有开后门去送死的,岂不是傻透气了?

    呵呵,人各有志,在当时,上前线杀敌!这就是我最大的理想。

    什么也来不及准备,稀里糊涂地就出发了。坐上火车一直往南走,感觉走了好久,才到红土高原。这是一片美丽的土地,也是一片充满危险的土地。

    我们这批学生官分到了中国人民解放军35550部队也就是云南省军区边防第15团(后来改称成都军区守备1师2团)。这是一支对越作战最老的部队,1979年4月奉命从美丽的西双版纳瑞丽江边移师至老山地区。在“天天有枪声,月月有炮火,经常有伤亡”的艰苦战斗中,全团官兵同仇敌忾,发扬“五种革命精神”,铸造和实践了闻名全国的“老山精神”。

    别看我们在军校学了不少,到前线还得接受像新兵一样的训练。接待我们的是七连副连长,副连长脾气很好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只是私下里他显的有些忧郁。战前训练非常紧张,有时候以连为单位拉到什么地方,乒乓乒乓打实弹。部队里有句话,叫:新兵怕打枪,老兵怕战术。那子弹打的,从一练习打到五练习,打的我们这些学生官满脸枪油烟子“乌漆抹黑”直梗脖子。那战术练的,练的老兵都一个个直呲牙咧嘴。连队在离营前,还特意杀了几口猪,营区里整天烟雾缭绕,到处弥漫着肉香味。红烧肉、红烧排骨、全肉馅的饺子。那几天那伙食真没得说,吃饱了就练,练累了就吃,吃完了就睡。昏天黑地的一直到最后谁都忘了谁是谁了,一个个直眉瞪眼,呆头呆脑的。大强度的训练一直不结束,有时中间隔一天,大家就搞别的战斗准备。练打绑腿,练自救,自做匕首,搓大绳,一遍一遍擦拭武器,有的把烤蓝都擦白了。入夜,我们这些学生官大多爱抱着枪睡觉,就像抱着自己梦中的情人。而班长们则悄悄的穿行在他们中间,打来滚烫的水为我们洗脚,有的学生官猛然惊醒,目睹此景,眼泪汪汪……

    部队有个好传统,真正打大仗,干部往下走。师到团,团到营,营到连,连到排。副连长要求到我们排,整天背着从营里搞来的81式冲锋枪,和我们一起练。我问他枪是从那里搞来的,他说总后新调给团里一批新武器,我就要了一支。当时我们背的都是56式冲锋枪,初次见到81式,羡慕得不得了。

    接替老山守备连队的时间到了,队伍就要开拔了,团长突然来看我们连,一个班一个班的看,和每一个战士使劲握手,目光炯炯的看着你。后来一打听,他每一个连都去,全团每个人的手他都握过。可当时我的感觉,就是他特别希望和我握手,他和我握手他感到非常荣幸,你说怪不怪?

  又是一次行军,队伍不见头尾,犹如一条蜿蜒的巨龙穿行在莽莽丛山之间,一辆辆糊满泥巴的炮车、军用卡车隆隆的驶过你的身边,碾起的烟尘窜向空中,遮天蔽日。坐在卡车和炮车上的人表情庄严肃穆,身上的土好像比我们步兵还厚,偶尔能看见一两个戴口罩的。酷着脸行军的队伍与路边欢乐的宣传队夸张的表情形成鲜明的对照,打竹板儿清脆的呱嗒声和跄跄的锣鼓声在隆隆的战车轰鸣声中若隐若现。步兵连,特别是有荣誉称号的连队,高唱战歌虎目圆瞪大步向前,杀气腾腾,各种荣誉锦旗随风飘扬,金字耀眼。

    一天傍晚,吃完了饭,副连长把我叫到了一边,他手里拿着一个小本本,说:“走!上山去!”我们来到了山上,副连长把手里的小本本打开,让我跟着他喊口号,他喊一句我就跟着喊一句,口号是这样的:1)坚决完成战斗任务!2)狠狠打!把敌人的气焰打下去!3)同志们,党中央和全国人民在看着我们,前进!4)敌人垮了,前进!5)向冲在最前面的同志看齐,跟上去!6)敌人不投降就坚决消灭它!7)立功的时候到了,坚决消灭敌人!8)祖国人民盼望我们打胜仗,报效祖国的时候到了!9)人在阵地在,誓与阵地共存亡!10)为副连长报仇,血债定要血来偿!11)坚决把敌人压下去!

    我不解的问:“为什么为你报仇?你这不是方自己吗?”副连长嘿嘿一乐:“我说为你报仇你也不爱听啊。”他接着说:“这就是打个比方,谁牺牲了就喊为谁报仇,明白吗?”我点点头。记得这段谈话之后我们俩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除了抄副连长小本子上的那几句话外,当时还抄了很多有趣的东西。我们排一级的干部,都发过一个小册子,是战场实用越语。记得抄在小本子上就是:“诺松空耶”(缴枪不杀);“宗堆宽宏毒兵”(解放军优待俘虏)这几句,哈哈,以后还真用上了!

    上阵地前要重新理发,我们这些学生官的小分头一律剃成秃瓢,据说有三个用处,一则是负伤时好包扎,二则是卫生,三则么,呵呵,竟然是和敌人肉搏时敌人抓不住你的头发,哈哈哈。对了,上级很照顾我们,还特意下发了防破伤风针剂,给我们打上。乖乖,真把我们当成宝了。当时,我们这些学生官穿的是刚换发的85式军服,大檐帽,红帽箍,软肩章,帅气的很。可是到了前线才发现这里的军人大多穿老式的78式军服,甚至许多一线的部队连军队的标志都不带。后来才知道,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生存是第一位的,你那些显眼的东西都会是敌人识别的标志。后来,上阵地前,我们这些学生官乖乖地换回了78式军装,呵呵,这回又官兵平等了。

    我们向战区挺进。印象里,所有能动的都在动,喀喀喇喇坦克的履带,轰轰隆隆疾行的军车,纷乱而疾促的步伐,无数打开的枪刺,西风漫卷的猎猎军旗。隆隆的炮声象远在天边的沉雷,又像催人激荡热血的战鼓。

我们几个学生官挤在车厢里,不知道是冷,是路颠,还是害怕或是激动,抖得很厉害。多少年以后,我在《拯救大兵瑞恩》中看到的那个上尉临战前也在发抖,就知道他和我们是一样的。

    我们的车队过了文山地区,渐渐进入亚热带雨林地带,山高、草深、林密。在一节特别难走的路段,泥泞的路面尽是一尺左右大的石头,我们的车炮像海浪上的小船横滑纵摇地前进,汽车尾气的油烟弥漫着车队,一小时才拱了一公里。行进中遇到的所有地方车辆都是一声不吭的停在路边给我们让路,没有一辆是在行驶中和我们会车,更看不见有超车的事情发生。

    下午,部队停在路边休息。分坐在不同车辆上的战友们跳下车来,伸伸疲乏的腰肢又聚到了一起。我们的表情非常严肃,环顾着周围陌生而新鲜的外景,谈论着行军的感受。坐落在山脚下的茅草房住着一户人家,我们走过去找水喝,顺便打听:“老乡,越南离这儿还有多远?”

    五十多岁的老汉走出屋外,指指南边一座模糊的大山:“那山就是了。”

隔着十几公里的平坦田地和矮山,平生第一次见到了异国领土,你死我活的敌人就在那里。后来才知道,那就是老山。

     ★我的战友




    老山,海拔1422米,是中国越南边界线上一个普通的骑线点。而老山之战,则是中越战争后五年的“骑线点”。1979年3月5日,外科手术式的大规模作战行动之后,在广西、云南宽大正面割开的伤口渐渐收缩。但局部紧张状态并未消除,于是,相继以法卡山、扣林山为焦点的军事对峙,构成了中越军事冲突长期化的前五年的格局。而后五年,却稳定在老山这个特定地域。

老山阵地的方位当时是不太清楚的,后来看地图才知道,我所在的位置1115高地和1019高地同在一个山梁上,相距仅一百三十米,是阻敌增援老山和向八里河东山发展进攻的重要依托。以前由边防第十五团七连坚守,现在由21军61师182团的一个连坚守。

我所在的二号阵地地势很高且孤立前出,我代理阵地长,离越军营指才二百米,离后面自己的阵地最近的还有二百米。

接防的第一天竟然见到了和我一样的学生官长沙炮兵学院见习排长缪勤。缪勤的父亲来自长沙县开慧乡人,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工作。缪勤小时候在种羊场成长,自然,骑马打枪,唱歌跳舞,在风雪草原上长大的缪勤也有着哈萨克式的剽悍,豪爽的性格。1985年,军队首度面向应届地方大学优秀毕业生选拔干部。新疆大学毕业生缪勤如鱼得水,一头扎进了长沙炮兵学院。由于都是学生官我们谈了很久。

记得,事后我打趣地说,你的名字跟盖世太保头子缪勒差不多。他还一再追问缪勒是谁?我故意说道现在告诉你印象不深,以后再告诉你。另外,我发现他兜里揣着天池牌香烟,是一种新疆卷烟厂出产的普通卷烟,我便将兜里的云烟给他。他笑说推辞了,说是太贵,抽了烧嘴。

第二天,也就是八月二十八日,上午9时越军就开始零星炮击,到10时10分钟时密集炮击,十分钟就落弹二百八十发,把一二号哨位都掀了。我们马上起爆了几个方向上的定向地雷,叫炮火围着阵地转圈打,再用小炮往中间吊,二十多分钟才平息。

    越军一个加强排冲了上来,这是我头一次近距离看到敌人,越军身材瘦小,衣服破烂,手里端着和我们一样的武器,呀呀怪叫。我急忙用56自动步枪打了一梭子,奇怪的的是射击成绩很好的我竟一个也没打中。班长季军带几个战士冲出来,自动步枪、半自动步枪交叉火力,十八分钟把小鬼子干下去。

    敌人第三次来抢尸,这回我有经验了,立刻进行隐蔽射击。“砰”的一枪,一个小子被击中,晃了晃像麻袋似的摔倒在地上……这是我第一次杀人,甚至都没看清对方长得什么样。当时的感觉不是很强烈,决不会象电影上那样又吐又呕,感觉就像是打死一头猪。有人会说我残酷,可是当时就是这样的心境。战前我们都进行过思想动员。鉴于我们这些学生官没有打过仗,恐惧、迷茫、怕死,部队开展了“三视教育”,即:仇视、鄙视、藐视敌人。

    越军向我方军民开枪的罪行经常传到我们耳朵里。由于越军的骚扰,我方多少良田荒芜,多少村庄无人敢住,多少人惨死在田间地头。越军罪行,极大地激发了我们仇视敌人、一定要报仇雪恨的心理。抗美援越期间,我国给越南的武器、弹药、物资不计其数。我国无偿帮助越南建设油漆公路,他们则用钢钎戳开路面验收质量。越南人吃着我们辽宁的海带、四川的大米、河北的鸭梨,回过头来却投靠苏修,还挖山洞、调兵防着我们、开枪打我们,真是丧尽天良,成了地道的熊(苏联)崽子。鄙视越南政府和军队的心理在我们中间由然而生。痞子、不够人性!战士们开始骂了。另外部队也弥漫着一种思想:我们打他是师傅打徒弟。藐视他——我们来打他算看得起他了!

    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那里受得了这个刺激:“越南兵,非杀不可,非杀不可呀!”平时听说的什么毒蛇、越南特工队、旱蚂蝗、陷阱、毒签,全都抛在了脑后。“三视教育发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所有官兵都摩拳擦掌准备打仗、冲锋陷阵甚至流血牺牲。

所以,我们这些和平青年到了战场一点也不手软。懂么,这就是政治工作的威力,世界上哪个国家的军队都学不来。

战斗持续了三十多分钟就结束了,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从三号阵地抬下的烈士遗体中竟然有缪勤。我当时非常震撼,昨天还和我谈笑风生的小伙子就这样走了,走的是那样的突然。记得当时他23岁,比我大三岁,也算是同龄人。眼睁睁地看着同龄人,我身边的战友离开我还是头一次。那一天,我没有吃东西,一点胃口也没有,心里始终堵得慌。

那次我们阵地击毙了五名越军,我成了正式的阵地长。不久,我代理排长,指挥两个班守高地的几个哨位,和越军反复争夺阵地战事不断。

从7月开始182团开始执行34-1工程计划。就是61师182团对55号高地进行出击拔点作战,拔点作战任务由3营9连完成,同时为9连加强师防化喷火1个班,防化侦察兵1个组,师、团工兵各1个班,营炮兵连12班。我是见习军官自然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战斗,只好看着特务连那些家伙在我的阵地周围出出进进。我算了一下,到目前为止已经进行了五次规模大小不等的实地侦察行动。战前工兵分队秘密开辟了3条总长500米的通路,防化分队和工兵分队还在我阵地内构筑了五个掘进式工事和师、团前进指挥所,为了不间断地指挥,还构筑了两个坚固的通信枢纽,埋设了4公里电缆,在四号阵地到示意号阵地开设了接力机,并向出击分队架设了14对被复线,开设了8部各型电台,使得通信在整个战斗中始终畅通无阻。

转眼就要到中秋了,可恶的小鬼子也不让我们安稳,冷枪冷炮不断射击。11号哨位,编织袋堆成的工事,被越军的枪炮打得千疮百孔,哨位前有一棵树,敌人的子弹把树干打得象马蜂窝一样,树皮都削光了。前沿布满了弹片、弹壳、工事内满地都是手榴弹拉火环、弹壳,到处弥漫刺鼻的硝烟和尸体的腐烂,令人窒息。

    阵地出现了暂时的宁静,我抓紧时间抽几口烟屁股。

   一个声音响传来:“排长还抽烟屁股,太寒酸了!”

我刚要发火了,一扭过头,看到的是一张还带有孩子气的脸,脸上满是哨烟与汗水和成的黑道子。他叫吴阿根,才十七岁,是个新兵,刚入伍几天,就赴南疆参战了。小伙子总爱问一些幼稚的问题,带有强烈的好奇心,大家就把他当作孩子一样的照顾。连长大概是舍不得将他送到前线,就将他留在连部当通信员。可吴阿根一听枪炮声就兴奋,无论如何要到前沿来看个究竟。

    我嘿嘿一笑:“有烟屁股抽就不错了。”

   “等我下去的时候给你捎盒云烟来,” 吴阿根凑过来说,“排长,让我到11号哨位吧,那离鬼子近,能多消灭几个。”

    我瞪了他一眼:“连长给我交待过,你个新兵蛋子,不准上前沿。”

其实连长私下说,他是独子,不能让他们家绝了后。

    尽管吴阿根处处流露出新兵特征,可是最怕别人说他是新兵蛋子。于是,他跟我嚷了起来,“你才多大,还敢瞧不起人。我就留在这儿不走了!”

在后来发现他留下的日记中有这一句发自内心的话:“……我不需要连首长、排长、班长和战友们的照顾,我是一名战士,我要打仗……”

    五天前,吴阿根上阵地的第一个晚上,就遇上了激战,他冲进15号哨所,把郝大个子背下来,给他包扎,又拿起枪冲出洞口,更残酷的战斗还在后头,战友们无论如何要把这个年龄最小的独生子保护下来。

    第二天,需要有人护送副班长下阵地,我把这个任务交给小吴。谁知一下阵地他就被连长扣住了,他全明白了:他被 “骗了”。

   “骗”下来了,当然就不会再让他上去了。在《拯救大兵瑞恩》中马歇尔将军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找到瑞恩家族的唯一幸存者,这不是虚构的故事,这种情感在各国军队中都有。只有经过战火考验的人,才更懂的生命的意义。

    听说吴阿根委屈得不得了啊,他当时就坐在地上哭起来:“你们看不起我,老把我当小孩子!”他这么一哭,把那点大人的气质哭没了,更象一个孩子。

中秋到了,我记得很清楚,这一天恰好是9.18。这天吴阿根随副连长上阵地送慰问品就死活不下去了。副连长下阵地时,他正躲在一个猫耳洞里擦枪,他没泪了,神态很严肃:我是二班战士,我今天就在这儿,你们让我下去,抬吧!

    几个战友围上来,替他说情,副连长只好同意他留下。

这时,吴阿根又笑嘻嘻的凑到我的面前,掏出一盒云烟,“排长,别老抽大重九,换换档次。”我笑了笑,用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子,会溜须了,哪学得这套。”

    吴阿根一听就急了,“排长,你,你瞧不起人……”说着又要哭。

我一看他这样,急忙改口,“开玩笑的,烟你替我收着,晚上给我。”

    “是”吴阿根笑呵呵地将烟揣进了上衣口袋,“排长,你说我也能上军校么?”

    “当然,你可以作为优秀士兵保送到军校”,我接着说,“你只要好好干,我推荐你上军校。”

    吴阿根闻听高兴的点点头,“太好了,我一定要争取立功,早日考上军校。”

夜幕降临,圆月出升,老山的夜色真的很美。我吃着慰问品度过了一个战地中秋。吴阿根递给我一块苏式月饼,“吃吧,这个月饼皮儿比馅好吃。”

我接过尝了一口,皮儿酥酥的,真的比一般的月饼好吃。

   “排长,敌人来偷袭了!” 班长鲁维边报告,边用冲锋枪阻击敌人。

    霎时,枪声打破了宁静的中秋之夜。

    “各哨位注意,用交叉火力封住敌人的后续部队”我拿起步话机喊道,“前面冲上来的,给我用手榴弹砸下去!”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吴阿根将一束三颗手榴弹投了出去。敌人的残肢飞上天空。“ 我砸中了,报销了两个!” 吴阿根兴奋地叫道。

    这时,战士小王喊,说连长来电话让我去接。我钻进猫耳洞,接过电话,就听连长在电话里焦急地问道:“怎么样,顶得住么,需要四班上去么?”

“嗤”的一声,一发火箭弹射来在洞口爆炸,石块泥土把我埋了起来。

我钻出来,吐了口嘴里的泥土向连长报告,“没问题,顶得住……”轰的一声传来,听到这个很近的爆炸声,接着听到了吴阿根的声音:“班长,我的腿,我的腿断了……”

    我一惊放下电话转身钻出洞去。也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发迫击炮弹落在阵地上爆炸了,吴阿根那瘦小的身躯在那无数的飞溅的弹片中倒下了。恰好敌人蹿上来,我立刻用冲锋枪连射。

    受伤的鲁维从血泊中爬起来,发现自己的肠子流了出来,他用手猛地把肠子往肚里一塞,左手捂着肚子,右手端起冲锋枪,向冲上来的敌人猛扫。敌人被打退了,鲁维扑通一声栽倒,再也爬不起来了。他看到了吴阿根,掏出自救用的三角巾,想为吴阿根包扎,可吴阿根身上到处是伤。鲁维的手怎么不听使唤。此刻,我见敌人已退就立刻过来帮忙包扎,并且大声呼唤着吴阿根。

吴阿根听见了我的呼唤,睁开眼,动了动嘴唇,发出微弱的声音:“排长,你的烟……”他吃力地用手去掏上衣口袋中的那盒云烟,可是掏到一半就闭上了双眼。我含泪掏出那包血染的云烟,手又开始颤抖。

    后来,我把烟戒掉了,即使在最烦闷的时候我也没抽过一根烟。

吴阿根安静的躺在我的的怀里。“小吴,小吴——”我千呼万唤,吴阿根那幼嫩的脸上再没有一点反应。

    那几个战友想起自己替吴阿根说过情,就心如刀绞,成为他们一生的内疚。战友扑在吴阿根的遗体上哭天喊地,“怨我啊,都怨我,我不该要你留下来,不该替你说情……”

    吴阿根前身被炸开,到处是伤口,伤口里钻进的弹片数也数不清。刚刚长了十七年的身子,怎么能经受得住这么多弹片。每块弹片都会夺走人的生命,而这些弹片竟在那一瞬间同时钻进了这个可爱的娃娃兵的身躯。

其实我比谁都内疚:是我特意让他留在11号哨位上。我以为这个哨位有两个班长,一个是他的侦察班长,一个是他的大块头班长,怎么也能把他照顾好,没想到,竟然还发生……

    这时敌人又上来了,红了眼的我们,立刻发狂似的开始射击。当我撂倒第3个敌人时,敌人已扑到眼前,我迅速换了支冲锋枪,冲锋枪的枪管打红了,抛下,换一支又打。敌人的弹片溅到我的身上,我就用手抠出来,没有停止射击;接着,又一块手榴弹碎片飞进了右腿,我自己简单地止了血,又端起了枪;短短的一个小时,我一个人打了300发子弹扔了一箱多手榴弹。我已分不清是眼前的冒金星还是枪口在冒火。我的嗓子干哑了,只有枪口在说话。一切心中的悲愤、痛苦,都随着那冲锋枪灼热的扫射化为乌有。那冲锋枪连着我的心,整个身子都像是被枪声带到一个忘我的境地,手一挨管便嗤嗤作响,也好象不觉疼……

                       

★33天的初恋


  



  

    我负伤以后,住进了野战医院。虽然伤得不重,但也得在简陋的病房里躺上十天半个月。疼痛、孤独,种种忧虑和思念,搅得我十分难受。

    一天我在昏睡中听到一个惊诧诧的女声,“这里还有个学生官哩!”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军人翻看我床头的病员牌,弯腰问道,“痛么?”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感到十分悦耳。再看看她的身材俊俏挺拔,一下就使我的眼前都亮了起来。好漂亮的女兵!

    我急于知道我的伤情急忙问,“医生,告诉我,我的伤真的不要紧么,没伤着骨头?”

   “我,我不是医生……我是护士”透过口罩可以看到她的眼神里闪着歉意的目光。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失望的摇摇头。

    她忽然说:“我给你去看病历。”

    一会她回来了,很确切的说出了我的伤情:“没事,真的没事,不过也真的危险,子弹出口要是再偏那么一点点,你的动脉就断了。”她停了停又说,  “医生说,你体质好,不会落下什么毛病。”

   “你问过医生了”,我开始对她有些好感。

    她顽皮的一笑,“问过了,我跟医生说,我原来认识你,多照顾你一下。”

   “你真的认识我么,我是东北来的,不是……”我认真地说道。   

    她又笑,“当然认识了,我在火线报上看过你写的诗歌,你是个军旅诗人嘛。我的日记本上还抄了你的诗呢。”

    这时,她摘下了口罩,这是一张很清秀的脸,眼睛不是很大的那种,但绝对很漂亮。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的声音悦耳动听,许多战友都爱听她说话唱歌。她比我小一岁,是野战医院战地救护队的护士,昆明人,我叫她馨。

我当时急需了解前方的战况,特别想知道34-1工程作战计划怎么样了。他笑着告诉我,10月23日,182团在马发寨召开祝捷大会,庆祝34-1工程作战计划的完满完成。我松了一口气,暗自为我的战友庆贺。我又问47军还有什么大行动。她又告诉我47军139师一个连主动出击打了一次打胜仗。

后来我才知道,他说的这个大胜仗就是赫赫有名的“蓝剑B计划”。当时号称“北方猛虎”的47军139师二营特工五连奉命担任603、604号阵地,968高地的出击作战任务,军、师炮兵全力支援其这次战斗。由于当时战场录像,并且有部分镜头在新闻联播中播出,成为轰动全国的老山轮战的典型战例。

    从此,馨整天就在我们病房里,在各病床间转游,什么事都干。她还带着口琴,大家乐意时她就吹一曲。没事了她总是回到我的床前,有几个晚上她值班,也是或坐或斜躲在我床脚的被褥上。我想可能因我的床位在不妨碍出入的一角。

    我都需要找些话题来消磨时间,也好像彼此都想了解对方。我们熟悉了。   馨给了我比别人更多的关怀照顾,也显得更为亲切、随便,比如我不按时服药,我自行活动都会受到她严厉的斥责。

    有一次我问她,“为什么对我特殊照顾?”

    她凝视着我说:“你们是军校生,可不能让你们受委屈。前几天这里转送一个学生官,他的一条腿伤势很重,看来是保不住了。多可惜,他是音乐学院的大学生,歌唱得可好了,可惜……”

    后来我认识了这个大学生,他成了那个年代的英雄,经过几番沉浮,早已物是人非,虽历经沧桑,但情义无价。如今我们已成了好朋友。说起往事还不胜唏嘘。

    我在不知不觉中减轻了疼痛与忧思。这是她后来离开医院我才感觉到的。

当一批伤员转院后,新来的总是以为她是我的什么人。她也承认:“我是来照料哥哥的!”

    我们的友情确实发展很快,像真正的兄妹那样亲热,连医院的人也相信我们必是原来就认识的。

    我对她始终存在过非份之想,为什么?因她太美。内在,外表,我都认为她是个“绝色”,当时我自认我长得也不赖,而且还是军官,可以配的上她。

一天,馨陪我在外面晒太阳,她突然问我,“你想过,转业以后干什么? ”

    我笑了笑,傻傻的说,“我军校还没毕业,怎么会想转业以后的事。 ”

    馨继续说道:“对,你是干部将来在部队还要干很久。我是小兵,再过一年就复员了,到时候我要上学,要考医科学院。当医生就是比当护士神气嘛。 ”

    我当时只觉得她的动机好笑,同时也觉得她很可爱。

    “你写了那么多的诗歌,有机会给我写一首好么?”馨忽然说。

    我点点头,“好啊,正好我也有许多话想对你说。”

    这时,她呆呆的看着我,脸上闪过一丝红润。那种神情,竟使我怦然心跳。

    在前线医院伤势痊愈后,我要重新开赴前线。分别那天馨特意从前线赶来看我。她送给我一个小收音机,一副依依不舍的表情。当时,我很想说出我的心里话,可是又一时难以开口。

    后来我上了622.2高地,激战过后我收到过她的一封信,她告诉我,有一天她在火线报上看到所列的烈士中有我的名字,吓得昏了过去。后来别人替她打听到,那位烈士不是我,而是与我的名字有一字相同的人,报上又登了更正,她才放心。

    在血与火的战场上,有个美丽的异性在惦记你,肯为你的牺牲昏厥。忽然我有了一种幸福感,这种感觉以前从来没有。

    年底在我去十二侦察大队的前夕,我特意到野战医院去看了她一次。黄昏,在医院后院晒绷带的院子里,我鼓起勇气第一次拥抱了她。那也是我第一次有了男人的冲动。馨很害羞一直没有抬头看我,我想她的脸一定很红很烫。

    不过,我在回去的路上又在胡思乱想,因为馨对战友们都很好,我始终想问她,她对我那么好,是不是还有友谊之外的别的感情?她没有回答。但我有!至今还很强烈!我想,如果她成为我的妻子,我将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我爱她将超过爱我自己的生命百倍,我会对她好,胜过世上所有的丈夫!

    一个月后我和十二侦察大队越境归来,当行至一处山坳时我们坐下来休息。忽然我看到小溪对面的树林里隐约可以看见几处帐篷而且都有红十字的标志。这肯定是野战救护所,会不会……忽然越军开始炮击,我们急忙隐蔽。爆炸声此起彼伏,远处的溪水被溅起冲天的水柱。我看到对岸的救护所的医务人员在敌军炮火的袭击下正慌乱的疏散。我们队长一见,立刻说:“危险,快帮他们疏散。”

    我们十几个人冲了过去,没想到把他们吓了一跳,一名刚带着担架队转移的女军人,把八一式冲锋枪一端“嗒嗒”打了一梭子,并且高喊,“有情况!”

这时我们才想起我们侦察队穿的迷彩服是越军的,肯定是误会了。我立刻高喊,“别误会,我们是十二侦查大队的,自己人!”

    听到我的喊声,那个女军人一愣,用手掀了掀钢盔,露出一头短发,“你们那里有个大连军校的学生官么?”

   “天啊!是馨!”我不顾一切的冲过去,“馨馨,是我。”我捂着钢盔拿着枪拼命地在溪水中奔跑,溅起水珠,如散开的雪花。

    多少年以后,当我看到《英雄儿女》王成和王芳在敌机轰炸的河中重逢的那场戏,竟然热泪盈眶……

    望着黝黑消瘦的我,馨好像很难受,她哽咽着说,“你还活着,我……”这时,爆炸声又起,我们赶快帮助疏散伤员。

    疏散伤员之后我和馨躲在一块山石后,我发现馨比以前更瘦了,脸色也不好,眼圈发青。“你,”当时我竟然说不出一句话。过了一会儿我掏出一个子弹壳做的哨子给她,“送给你的”。

    她爱惜的接过来,“我会好好珍藏的。”

    敌人炮击停止后,我们就要分开了,望着馨我有一种要亲吻她一下的冲动,可是在当时没有好意思这样做,然而这却成了我的终生遗憾。

    夕阳下,一队满是征尘的女兵抬着伤员缓慢前行。走在队伍前面的是个瘦弱的女战士,戴着钢盔,挎着沉重的冲锋枪,义无反顾地向前走去。在红彤彤的晚霞中,她回首张望,疲惫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这是我见到馨的最后一面,她那淡淡的微笑就像电影定格镜头一样永远映在我的脑海中……

    1987年4月,就在我离开云南准备回大连陆军学院的前一天,传来了她牺牲的消息。馨在抢救伤员的过程中误踩越军的地雷……而十八天后就是她二十岁的生日。馨就这样离开了我,我算过,加上我住院的时间,我们总共在一起33天,但我却把这看作是我的初恋,刻骨铭心的初恋……

                          

★告别硝烟


  


    1987年4月4日,清明节。即将离开南疆的我和战友们一起驱车前往即将竣工的烈士陵园告慰先烈。

    麻栗坡烈士陵园堪称石头城。车过麻栗县城,重雾全无,正是十里不同天。又数公里,公路左侧一座高大的石墙突兀而来,下车蹬石阶上去,石狮石象各一对分列于牌坊前。整座陵园依坡势而建,三十二道石砌的档台象梯田一样排上半山腰,每一台约有数十座依然是石砌的棺形墓体,墓前一石碑,上刻烈士姓名及牺牲时间地点。倾斜的陵园居中位置有一片平坦的石地为悼念广场,高大的纪念碑正面是人们熟悉的毛泽东手书:人民英雄永垂不朽。背面为朱德手书:你们活在我们的记忆中,我们活在你们的事业中。碑两侧有大理石墓志铭各一座,一记1984年收复老山之血战及其后几次著名战斗,一记革命烈士姓名。来自十七个省市、十九个民族的几百位(后来统计为939位烈士)中华优秀儿女,长眠在青山绿水的环抱之中。

    由于陵园尚未竣工,祭奠的人很少,只是我们参战部队特意赶来悼念,纪念碑碑座上横一黑色会标:清明35550部队悼念南疆烈士。墓志铭前两排黑布覆裹的桌子上,安放着新近阵亡的烈士遗像与姓名,二十名手持花束戴黑纱的女兵肃立两边。数百名全副武装的一线士兵,守卫着每一座墓碑,屏护着每个英灵。战地悼念仪式体现了战士的性格。

    部队首长神情庄重走到队伍的前面,注视着这些从硝烟战火下来的士兵许久。然后他望了望那满山遍野的一座座坟茔,几次想说什么都没有开口。首长转过身去默默地站了很久。

    陵园静极了,只能听到山风在呼啸。

    首长再次转过身来,我能看到他眼圈微红。他用有些沙哑的嗓音说:“同志们,多少年以后……或许人们根本不记得这里发生的事情了,可是你们,你们却不该忘记,不该忘记长眠在这里的战友。无论今后发生什么变化,他们永远是共和国的英雄……”

    如今这位首长已成为军委的重要成员,每当在电视见到他,我都会想起他说过的这番话……而且,也终于理解了他这番话的含义。

    数百名全副武装的一线士兵头一次穿上了崭新的八五式军。我知道,由于战争的需要,这些士兵几乎一天新军装也没穿过。如今他们穿上崭新的军装,头戴锃亮的钢盔,挎着带烤蓝的步枪,戴着雪白的手套。军官们都戴上了戴红帽箍的大檐帽笔直地站在队伍的前面。猎猎军旗在空中飘扬,就像火一样鲜红。

献花圈仪式开始,二十名女兵抬着花圈向墓碑走去,这时扬声器里传出《血染的风采》的歌声……

   “不要放了!”首长喊了一声,“我最不喜欢这首歌,悲悲切切,还没上战场就死呀活啊的,涣散军心!换一首!”

    片刻,扬声器里传出《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

    军乐一响,全场的战士竟情不自禁地跟着唱起来: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象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我们是工农的子弟

  我们是人民的武装

  从不屈服勇敢战斗直到把反动派消灭干净

  毛泽东的旗帜高高飘扬

  听风在呼啸军号响

  听革命歌声多么嘹亮

  同志们整齐的步伐奔向解放的战场

  同志们整齐的步伐奔赴祖国的边疆

  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向最后的胜利向全国的解放



    献花圈仪式结束后,首长接过参谋递过的一支五四式手枪,拉了一下导筒,用右手慢慢举向空中。

    在场全武装战士立刻,出枪,上弹匣,数百支冲锋枪四十二度角指向天空。

“砰”,首长的手枪响了一声后,引发了爆豆般的枪声。

    所有的战士同时抠扳机:数百条火龙笔直地接通了大地与云空,战士的射姿轻微颠簸,枪口的火团在瞳仁和钢盔上闪烁,满匣的三十发子弹一颗接一颗接受撞针的快速敲击,连珠爆响,向远山、向云端、向长空发出深情呼唤,遥远的回声久久传递在天地间……

    坐上了北上的列车,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景色,我的心情愈发沉重。忽然,漫山遍野的木棉花如火如血映入我的眼帘,让我为之一震,一股激情在胸中激荡,我要写点什么。我拿出刚发的日记本,慢慢旋开钢笔帽……可是要是下笔,又千言万语无从写起……我的眼睛湿润了,吴阿根、胡玉江、王山兴、侯强等战友一个个鲜活的面容又出现在我的面前,就好像昨天的事情一样。

    我答应过馨,要为她写一首诗,可惜在她生前未能如愿,那么在北上列车写下的这首诗词就算是一种姗姗来迟的补报,献给馨馨,也献给我的战友:



《木棉红似血》

凝望南国,冬去春来,遥想当年豪杰。

一声炮响催开,漫山红遍齐列。

激战山颠,常相伴、百战奇绝。

见忠魂、目睹流芳,青春无需胆怯。



火熊熊,敌尸罗叠,

光灿灿,壮士大捷。

丹心谱写激昂,本色不改忠节。

春风卷来,只吹得、泪眼都热。

再回首、木棉花开,朵朵绽放如血。



                           作于1986年春  2000年重新整理。



    注: 网上风传“老山、者阴山已归还越南”,所谓“归还”,是指在中越陆地边界划定过程中,我方将法卡山上的一至五号高地中位于山脊线越方一侧的四、五号高地还给越方,而这两个高地,原本就是越方领土,只不过我方在收复法卡山时为了防御需要而前出占据。把越方领土归还给越方只是例行手续。特补发此文,以正视听!


作者: 佳吉祥    时间: 2013-7-12 10:29 PM
本帖最后由 罗俊华1 于 2016-6-27 16:39 编辑

再回首、木棉花开,朵朵绽放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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