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苑
标题:
1986年尤太忠将军为何事“抗命”总政治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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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显初
时间:
2013-1-31 11:04 PM
标题:
1986年尤太忠将军为何事“抗命”总政治部
本帖最后由 罗俊华1 于 2016-6-27 19:00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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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1986年,为了纪念红军长征胜利50周年,总政治部有关单位向广州军区战士话剧团下达了上演话剧《北上》的任务。当时上面的指示是,总政拨两万元,不足部分广州军区自己补,演员不够可到海军借。谁都知道这个任务的政治背景和完成它的潜在政治压力,而时任广州军区司令员的尤太忠竟然向军区政治部指示:“我们军区不演这个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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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采访尤太忠将军是1996年4月13日上午。三年多不见,方知将军得了一场大病,老了很多。脸上肌肉明显松弛,神情有点疲惫。已过阳春的天气开始转暖,但他还穿着深绿色毛料军制服,风纪扣仍然扣得严严实实,头上戴着一顶蓝色的鸭舌帽。这次采访,我才清楚地看到,将军为什么始终拧着眉头——原来那是两道明显的竖纹,深深竖纹间是一长条略微凸起的肌肉。正是这展不开的眉头,生成了令人望而生畏的京剧武生相的效果。
“首长,想请你谈谈长征——”那时我在广州军区《战士报》任副社长。为了纪念红军长征胜利60周年,我们决定为尤将军做一个专访。
“长征啊,不是走路就是打仗”。忆昔抚今,将军说:“你现在叫我走,也走不了。这几个月就是在门口站一站。那时年轻啊!”长征刚开始,红四方面军31军93师279团5连指导员尤太忠,还是个17岁的小青年。刚踏上那第一蓬荒草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到自己面对的,将是戎马一生中最惨痛的记忆——待他领着那些官兵走出草地,只剩下了一半人。还有一半,长眠在草地上。
下面摘录的是我采访笔记本中关于这次谈话的记录。这种隔着时间山峦和记忆烟云的回忆,不可能达到清晰和精确,但我不想对它进行加工整理或增删修改,目的是为了让我们感受长征原生态的经历和情感。而且,将军的河南口音,使我的记录肯定有不少错误,特别是人名地名,有待知情者校正。
“我们四方面军是三过草地。第一次过草地,走到中间又返回去了,在四川南下,那时说,打下成都吃大米。这是两过。第三次又返回来,北上陕甘。我们走了三次啊,困难得很啊。过草地有的走一二十天,有的走半个月,有的走个把月,红军到了陕北好多人开了小差,回去了,不干了。太艰苦了”。
这么多年了,一个个战友的容颜,还鲜活地在将军眼前晃动。
“我当指导员时,第一个连长是唐镇国,第二个连长是邓世松。邓世松在草地上挨了藏民的冷枪,死了……用的是猎枪,打得身上到处都是子弹,都是小子弹头。我当营教导员时,营长叫陈坤昌,打天水铺牺牲了。可惜了,小个子,打仗勇敢得很。本来我们两个在一起走,他说到前面去看一下,他妈的就被打死了。那个人不牺牲,现在是很优秀的人。我们团长是孙传章,以后的团长是王采会,再以后是徐子文,可惜了,都牺牲了,他们都是很优秀的干部啊”。
“出了草地后,师长蔡宏如,在打天水铺牺牲了。那一仗打得苦啊,279团团长高原亭负伤了,政委牺牲了,主任负伤了。274团团长也牺牲了。就是271团没有伤亡,它是预备队,伤亡最大的是我们279团。几个红军老团,打仗是很强的啊!”
“我们那时饿得都走不动。没东西吃,没棉衣穿,没被子盖,冻死了、饿死了。走着走着躺下一个,走着走着坐下一个。一个冷,一个饿,就走不动了。死了好多人啊,都是饿死的,走不了了。到了夜晚,在草地上睡,也没有被子盖,又冻又饿,身体弱得很啊,晚上睡下来就走不了了。眼睁睁地呀,大家都是一样呀……”
“我开始当指导员,后来当营教导员。干部做模范,带的干粮得给走不动的人吃。也就是一点点干粮,给的也不多,就半碗炒面。我打仗缴了一个大衣,还不是我捡的,是通讯员捡了给我。我穿个大衣,那时连棉衣也没有。走不动哪有人抬啊?哪有什么收容队啊?营里干部、团里干部牲口都不骑。一个营只有一两匹牲口,拿出给别人骑,能骑几个人啊?”
“最后没有吃的,把干部骑的马,用枪打死了。有的把牛皮烧了炖着吃。我就吃过牛皮。把毛箝掉烧掉,用水洗一洗,放盐煮一煮。煮熟后装在口袋里,装几块,走走饿了咬一口,走走饿了咬一口,那时管什么味道不味道啊!”
在长征途中倒下的同志,将军许多都还记得,但有的姓名想不起来了,有的只记得绰号。他们连同姓名都永远消失了。“这个数字,我记得清楚得很,我要跟你们讲一讲——”将军扳起手指头,提高嗓门,一字一顿
:“我那个连队,从四川出发,是106人。走出草地时,还剩下53人!”损失了齐齐整整的一半。
尤太忠将军的记忆力十分惊人,但遗憾的是晚年没有留下详尽的回忆。他晚年阅读了大量的战争回忆录,但他就是不想写。他曾经对我说:“讲真话吧,会得罪人;不讲真话,又讲什么呢!战争年代,那么多人牺牲了,生命都献出了,你活着的人还有什么可吹的。”
有一次,他曾对老部下崔明礼说
:“我问你,打羊山集时你是连指导员,你们在山上进入战斗时,全连有120多人,战斗下来就剩你光杆一个。
你说现在要写的话,你怎么个写法,能都记到你崔明礼的名下吗?”
采访后,我们很快就写好了一篇专访,题目叫《那半个连队,留在了草地——访尤太忠将军》。按照惯例我把文章送尤将军审阅,但万万没有想到,将军竟不同意发表。6月1日,我收到了尤将军的批示,在打印稿的左上角空白处,将军用签字笔写道:
吴社长:
此稿,我坚决不同意发表。
尤太忠 5/30
我百思不得其解,反复望着将军的批示默默发呆,确实弄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如果事实有误,还可以修改嘛;不同意发表就不同意发表,为什么还要加两个字——“坚决”。
本来,我还想打电话和将军商量商量,当我拿起电话时,似乎又看到了那一双铜铃狮眼间紧紧拧起的眉头——威严而又坚决。我不敢违背将军的意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篇稿子都符合发表的水平和要求,但将军为什么要“坚决”枪毙它呢?后来我才渐渐明白,将军并不是对这篇文章不满意,而是对那段历史有他内心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
那是1986年,为了纪念红军长征胜利50周年,总政治部有关单位向广州军区战士话剧团下达了上演话剧《北上》的任务。当时上面的指示是,总政拨两万元,不足部分广州军区自己补,演员不够可到海军借。谁都知道这个任务的政治背景和完成它的潜在政治压力,
而时任广州军区司令员的尤太忠竟然向军区政治部指示:“我们军区不演这个戏!”
尤将军夫人
王雪晨
对我说,他真是吃了豹子胆!那天军区政治部副主任孙志承再次向老尤请示:“首长演不演?”老尤果断地说:“不演!”孙志承为难地说:“我们不好对总政说。”老尤说:“不好说我来说。”于是,老尤打了个电话给总政文化部的一位处长。他说:“这个戏我们军区决定不演了。”对方说:“这是……指示啊!”
尤太忠将军回答:“天王老子的指示也不演!”
在和尤太忠将军交往的过程中,我曾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他:为什么不愿上演《北上》?尤将军眉头拧得紧紧的,回答得简单而干脆:“1981年我在成都军区就看过《北上》电视,看了一半就把电视关了。”“总政要军区演《北上》,我专门把剧本要来看了三遍。”将军把右手掌握成拳头,然后伸出一个个指头,“一二三四”地数落道
:“哪有那回事嘛?红四方面军30军9师师长要跟毛主席、党中央北上,结果不让他北上,把他枪毙了。九师师长我熟得很,叫汪乃贵,住在武汉元宝山,前几年才去世。还说枪毙了两个团长,四方面军的团长我都认识嘛,哪有被枪毙的。”
显然,尤太忠将军是以自己亲身经历的历史事实,与艺术典型化的《北上》的故事情节进行了简单的比照。对于那个历史事件的亲历者来说,这种比照当然也在情理之中。他对红四方面军的胜败功过有着自己的事实标准,有着自己出生入死的亲身体验。他的沉默和抵制,是一种道德良知的坚持。
“不说了,不说了。”将军挥挥手,神情有点疲惫。我们的交谈戛然而止,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本文摘自《同舟共进》2012年第12期,作者:吴东峰,原题:战将风骨尤太忠,本文系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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